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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白话文版|诸子百家系列

by 渭渠阁国学

梦见过无何有之乡

羡慕过乡里居住的彭祖和大椿树

幻想过姑射山上的神女

好奇过饮风吸露的恣意生活

我们每个人都或许会面临一个选择

是在庙堂上做尊贵却死气沉沉的神龟?

还是在乡间做无人问津却摇头摆尾的王八?

如果你依旧在为这个问题而困扰

那不如来听听庄子是怎么做选择的吧!

Copyright: 渭渠阁国学@喜马拉雅FM

Episodes

天下

19m · Published 10 Feb 17:01

天下专研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的学问达到了顶峰。古代所谓的道术,究竟存在于哪里呢?回答说:“无所不在。”问:“神明是从何处降临的?人类的智慧又是从何处来的呢?”回答说:“神圣自有其由来,王业自有其成因,都渊源于唯一的道。”不离道的根本,称为天人。不离道的精纯,称为神人。不离道的本真,称为至人。圣人,以天为宰,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够预示变化。以仁布施恩惠,以义作为道理,以礼规范行为,以乐调和性情,温和慈爱,称为君子。以法律为尺度,以名号为标志,以比较为验证,以考核来判断,等级之数像一二三四那样明白,百官以此为序列,以职事为常务,以衣食为主旨,生产储藏,关心老弱孤寡,使其皆有所意养,这是养民的常理。古代的圣人是很完备的啊!合于神明,效法自然,养育万物,泽及百姓,以天道为根本,以法度为末节,六合通达而四时顺畅,无论小大精粗,其作用无所不在。古时候的道术和法规制度,很多还保存在传世的史书中。保存《诗》《书》《礼》《乐》中的,邹鲁一带的学者和缙绅先生们大都知晓。《诗》用来表达志,《书》用来记载事情,《礼》用来规范行为。《乐》用来调和,《易》用来说明阴阳,《春秋》用来正名分。其散布于天下而设立于中国的,百家之学还常常引用它。

  天下大乱的时候,贤圣不能明察,道德规范不能统一,天下的学者多是各得一偏而自以为是。就像耳口鼻都有它的知觉功能,而不能相互通用。就像百家众技一样,都有所长,时有所用。即使如此,但不完备又不普遍,是看问题片面的人。分割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的常理,分割古人道术的全体,很少具备天地的纯美,不能相称于神明的包容。所以内圣外王的道理,幽暗不明,抑郁不发,天下的人各自尽所欲而自以为方术。可悲啊!百家皆各尽迷途而不知返,也就不能合于大道了!后世的学者,不幸在于不能看到天地的纯美,不能看到古人道术的全貌,将要为天下所割裂。

  不以奢侈教育后世,不浪费万物,不炫耀于等级制度,用规矩勉励自己而备于当世之急务,古代的道术存在于这方面的。墨翟、禽滑厘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欢它。实行泛爱兼利太过分了,非乐节用也大过分了。作《非乐》篇,讲《节用》篇,活时不唱歌,死时无丧服。墨子泛爱一切人,使一切人都得到利益而反对侵略战争,他讲对人不怨怒;他又好学而博闻,主张大不异的尚同,也不求与先王相同,主张毁弃古代的礼乐。黄帝有《咸池》之乐,尧有《大章》之乐,舜有《大韶》之乐,禹有《大夏》之乐,汤有《大蓡》之乐,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乐。古代的丧礼,贵贱有仪法,上下有等级,天子的棺椁七层,诸侯五层,大夫三层,士两层。现在墨子独自主张生不歌乐,死不服丧,只用3寸厚的桐木棺而没有椁,作为标准。以此来教导人,恐怕不是爱人之道;自己去实行,实在是不爱惜自己。墨子的学说尽管是成立的,然而应该歌唱而不歌唱,应该哭泣而不哭泣,应该作乐而不作乐,这合乎人情常理吗?生前辛勤劳苦,实行起来简单薄葬,这种主张太苛刻了。使人忧劳,使人悲苦,实行起来是很困难的,恐怕不能够成为圣人之道,违反了天下人的心愿,天下人是不堪忍受的。墨子虽然独自能够做到,但对天下的人却无可奈何!背离了天下的人,也就远离了王道。墨子称道说:“从前禹治理洪水,疏异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大川三百,支流三千,小河无数。禹亲自持筐操铲劳作,汇合天下的河川,辛苦得连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风里来雨里去,终于安定了天下。禹是大圣人,为了天下还如此劳苦。”从而使后世的墨者,多用兽皮粗布为衣,穿着木屐草鞋,白天黑夜都不休息,以自苦为准则,并说:“不能这样,就不是禹之道,不足以称为墨者。”后世墨家学人相里勤和他的弟子五侯之流,南方的墨家苦获与已齿,还有邓陵子一类的人,都口诵《墨经》,却违背了墨家的宗旨,相互指责对方不是正统的墨家。他们用“坚白”、“同异”等话题彼此争辩相互诋毁,用奇数偶数不会一致的言辞相互应答,把一时推举出来的首领看作是圣人,全都乐意敬重他为领袖,希望能成为墨家学派的后继人,而且至今各派之间仍争论不休。墨翟、禽滑厘的用意是很好的,具体做法却太过分。这将使后世的墨者,以极端劳苦的方式互相竞进。这种做法乱国有余,治国不足。尽管如此,墨子还是真心爱天下的,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求得,即使辛苦得形容枯槁也不舍弃自己的主张,真是有才之士啊!

  不被世俗所累,不用外物掩饰,不苛求于人,顺从别人不违逆众人,希望天下安宁以保全人民的性命,别人和自己的奉养足够就可以了,以这种观点表白自己的内心,古时的道术有属这方面的。宋钘、尹文听到这种治学风气就喜欢。制作像华山那样上下均平的帽子来显示平等,应接万物,以除去成见为开端;称道内心的包容,叫做内心的行为,以柔和态度迎合别人的欢心,用来调和海内,请求以此作为建立学说的指导思想。受到欺侮不以为是耻辱,以解脱人们的争斗;禁绝互相攻伐,停止战事用兵,平息社会战乱。以此周游天下,向上劝说君主,向下教育臣民,即使天下的人并不赞同,却依然说个不停,不肯背弃自己的主张。所以说,虽然遭到周围所有人的厌烦,但还是要弘扬自己的学说。即使这样,但他们为别人做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他们说:“我们请求只需五升米的饭就够了。”恐怕不仅宋、尹两位先生吃不饱,连弟子们也常处于饥饿中,可是他们仍然不忘天下人。他们日日夜夜不知道停息,还说:“君子对人事不苛求挑剔,不使自身被外物的役使。”认为对天下没有益处的,与其硬要阐释它还不如停止不做。他们把禁止攻伐停止战争做为对外的活动,把减少情欲当作内心的修养。他们学说的小大精粗,及共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罢了。

  公正而不阿党,平易而无偏私,排除主观的先入之见,随物变化而不三心二意,没有顾虑,不求智谋,对万物毫无选择地随顺,和它一起变化,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彭蒙、田骈、慎到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齐同万物为首要,说:“天能覆盖万物却不能承载,地能承载万物却不能覆盖,大道能包容万物却不能分辨。”知道万物都有所能,有所不能,所以说:“选择则不普遍,教导则有所不及,大道则无所遗漏。”所以慎到抛弃智慧去除己见而随任于不得已,听任于物作为道理,他说:“强求知其所不知,就会为知所迫而受到损伤。”随便任用人,而讥笑天下推崇贤人;放任不羁不拘形迹,而非议天下的大圣。刑罚之轻重,随着事态的发展而相应地变化,抛弃了是非,才可以免于刑罚。不依赖智巧谋虑,不瞻前顾后,巍然独立。推动而往前走,拖拉而向后退,像飘风的往返,像羽毛的飞旋,像磨石的转动,完美而无错,动静适度而无过失,未曾有罪。这是什么原因,没有知觉的东西,就不会有标榜自己的忧患,不会有运用智谋的牵累,动静合于自然之理,所以终生不会受到毁誉。所以说:“达到像没有知觉的东西就行了,不需要圣贤,土块不会失于道。”豪杰们相互嘲笑他说:“慎到的道对活人没有用而只适用于死人,实在怪异。”田骈也是这样,受学于彭蒙,得到不言之教。彭蒙的老师说:“古时候得道的人,达到了无所谓是非的境界。他们的道术像风吹过一样迅速,怎么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呢?”常常违反人意,不受人们所尊敬,仍不免于随物变化。他们所说的道并不是直正的道。然而,他们都还大概地听闻过一点道。

  以无形无为的道为精微,以有形有为的物为粗鄙,因为有所积蓄而易生不满足之心,恬谈地独自与神明共处,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关尹、老聃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主张建立在常无与常有的基础上,以太一为核心,以柔弱谦下为外表, 以空虚不毁伤万物为实质。关尹说:“自己不存私意,有形之物各自彰显。动如流水,静如平镜,反应如回响。恍恍惚惚如无有,寂静如清虚。相同则和谐,有得则有失。未曾争先而常常随顺别人。”老聃说:“知道雄强,持守雌柔,愿成为天下的沟壑;知道明亮,持守暗昧,愿成为天下的山谷。”人人都争先,独自甘愿居后,说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务实,独自甘愿守虚,不使敛藏所以处处显得有余,多如高山堆积。他立身行事,从容不迫,无为而嘲笑机巧;人人都求福,独自甘愿委曲求全,说姑且免于受罪。以深藏为根本,以俭约为纲纪,说坚硬的易于毁坏,锐利的易于挫折。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可以说达到了顶点。关尹、老聃啊!真是古代的博大真人!

  寂寞无形,变化无常,死死生生,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往!茫然何往,忽然何去,包罗万物,不知归属,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庄子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虚远不可捉模的理论,广大不可测度的言论,不着边际的言辞,放纵而不拘执,不持一端之见。认为天下人沉湎于物欲而不知觉醒,不能讲庄重的与之讲话,以自然随意的话来推衍,借重先哲时贤之言来使人相信,以寄寓之言拓展胸臆与思想。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视万物,不拘泥于是非,与世俗相处。他的书虽然奇伟却宛转连缀无伤宏旨,言辞虽然变化多端却奇异引人入胜。他内心充实而思想奔放,上与造物者同游,下与忘却死生不分终始的人为友。他论述道的根本,博大而通达,深广而畅达;他论述道的宗旨,和谐妥贴而上达天意。然而,他对于事物变化的反应和解释,没有止境,不离于道,茫然暗昧,未能穷尽。

  惠施懂多种学问,他的著作能装五车,他讲的道理错综驳杂,他的言辞也不当。他观察分析事理,说:“达到没有外部的无限大,叫做大一,达到没有内部的无限小,叫做小一。没有厚度,不能积累,却可大到千里。天和地一样低,山泽一样平。太阳刚正中就偏斜,万物刚出生就死亡。大同与小同的差异,叫做‘小同异’。万物全同全异,这叫做‘大同异’。南方没有穷尽而又有穷尽,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已经来到。连环是可解开的。我知道天下的中央,在燕的北方越的南方。广泛地热爱万物,大地是一个整体。”惠施把这些当作最大的真理,显示于天下而引导于辩者,天下的辩者都愿意和他争论。蛋有毛,鸡有三脚,楚国的郢城包容天下,大狗可以是羊,马有蛋,蛤蟆有尾巴,火是不热的,山是有嘴的,车轮碾不着地,眼睛看不见东西,概念感觉不到,即是感觉得到也不能达到穷尽,乌龟比蛇长,曲尺不能画方,圆规不能画圆,卯眼不能围住榫头,飞鸟的影子未曾移动过,箭头疾飞却有不前进不停止的时候,狗不是犬,黄马骊牛是三个,白狗是黑的,孤马不曾有母亲,一尺长的鞭,一天截去一半,万世也截取不尽。辩者们用这些论题和惠施相辩论,终身辩论不完。桓团、公孙龙都是辩者一类的人,蒙蔽人的思想,改变人的意见,能辩胜别人的口舌,而不能折服人心,这是辩者的局限。惠施每天以自己的智慧与人辩论,专门与天下的辩者创造怪论,这就是他们的概况。然而惠施的口辩,自以为最高明,说:“天地能比我更伟大吗!”但惠施有雄辩之才而不了解道术。南方有一个奇人叫黄缭,问天地为什么不陷,风雨雷霆形成的原因。惠施不谦虚地回应,不加思索地对答,遍及万物加以解说,又说个不停,多而不止,还以为说得少,更加一些奇谈怪论。把违反人之常理的作为实情而要以辩胜别人取得名声,因而和众人的看法不协调,削弱德的修养,强调对外物的分析,他走了弯路。由自然规律来看惠施的才能,他就像一只蚊子一只牛虻的徒劳之功罢了。对于万物有什么用处!他充当一家之言还算可以,说他尊重大道,也差不多,但惠施不能够以此一家之言自安于道,分散心思追逐于万物而不厌烦,最终以善辩成名。可惜呀!惠施的才能,使人舒畅而无所得,追逐万物而知迷不返。实在是以声音止回响,以形体与影子竞走,可悲呀!


列御寇

15m · Published 10 Feb 17:00

列御寇到齐国去,走到中途又折了回来,遇上伯昏瞀人。伯昏瞀人问道:“什么事情让你又折了回来?”列御寇说:“我感到惊恐不安。”伯昏瞀人又问:“什么原因使你惊惶不安?”列御寇说:“我曾在十家卖饮料的店子里饮用,却有五家事先就给我送来。”伯昏瞀人说:“像这样的事,你怎么会惊惶不安呢?”列御寇说:“心中情欲不能排遣,形容举动会有光仪神采;以这样的外貌镇服人心,使人对我的尊重胜过对老人的尊重,这将会招致祸患。卖浆人只不过是做些小本的饮食买卖,没有多少赢余,获利微薄,权势轻微,还如此待我,更何况是万乘的国君呢?国君身体为国家损耗,才智为政事消耗,他们会把重任托付给我并考察我的功绩。我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惊惶不已。”伯昏瞀人说:“你的观察与分析妙啊!你就等着吧,人们会归附你的!”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望列御寇,见门外摆满了鞋子。伯昏瞀人面朝北方站着,竖着拐杖撑住下巴,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有就出去了。接待客人的人告诉列御寇,列御寇提着鞋子,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赶到门口,说:“先生既然来了,怎么不说一句教导的话呢?”伯昏瞀人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告诉你说人们会归附你,果真归附你了。不是你能使人归附你,而是你不能使人不归附你。你何必这样讨人欢喜而显现得与众不同呢?必定是有什么东西撼动了你的本性,而你又无奈何。跟你交游的人中无人劝诫你,他们机巧的言论,全是毒害人的。你却不醒不悟,竟同他们混熟。逗人爱的智巧,你要丢掉才好。灵巧的人多劳累,聪明的人多忧患,不用智巧的人无所求。填饱肚子就自由自在地遨游,像不受缆索牵绊飘忽在水中的船只一样,这才是心境虚无而自由遨游的人。”

  郑国有个名叫缓的人在裘氏地方读书,只用了三年就成了儒生,像河水滋润沿岸的土地一样施惠乡里,泽及三族,并且使他的弟弟成为墨家的学人。儒家、墨家不能相容而相互争辩,缓的父亲则站在墨家一边。过了十年缓愤而自杀,他的父亲梦见他说:“让你的儿子成为墨家,还是我的功劳。怎么不看看我的坟墓,我已变成秋天的柏树而结出了果实!”造物者所给予人们的,不会赋予人的才智和能力而是赋予人们的自然本性。缓的弟弟具备了墨家的禀赋因而能使他成为墨家学人。缓总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才这样轻侮他的父亲,就跟齐人自以为挖井有功而与饮水的人抓扯扭打一样,看来如今社会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像缓这样贪天之功以为己有的人。自以为生活中总是这样,有德行的人却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更何况是有道的人啊!古时候人们称这种贪天之功的做法是违背自然规律而受到刑戮。圣哲的人安于自然,却不适应人为的摆布;普通人习惯于人为的摆布,却不安于自然。

  庄子说:“了解道容易,不去谈论却很困难。了解了道却不妄加谈论,这是通往自然的境界;了解了道却信口谈论,这是走向人为的尘世。古时候的人,体察自然而不追求人为。”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的手艺,耗尽了千金家产,三年学成却没有地方施展他的手艺。圣人不把必然的事当真,所以没有纷争;众人把不必然的事情当必然,所以纷争风起,顺纷争走,所以有贪求的行为。纷争,依恃它就会灭亡。普通人的心智,离不开交际应酬,把精神消耗在浅薄的事物中,还幻想普济天下,引导众物,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像这样是为宇宙形体所迷惑,劳累形体不识太初的境况。像那至人,精神归向于无始的境界,沉湎于无何有之乡。水流于无形,自然流在虚寂的境界。可悲啊!这些普通人反将心智用在琐碎的小事上,而不知道大宁的境界。

  宋国有个叫做曹商的人,为宋君偃出使秦国。他前往秦国的时候,得到宋王赠与的数辆车子;秦王十分高兴,又加赐车辆一百乘。曹商回到宋国,见了庄子说:“身居偏僻狭窄的里巷,贫困到自己的编织麻鞋,脖颈干瘪面色饥黄,这是我不如别人的地方;一旦有机会使大国的国君省悟而随从的车辆达到百乘之多,这又是我超过他人之处。”庄子说:“听说秦王有病召请属下的医生,破出脓疮溃散疖子的人可获得车辆一乘,舔治痔疮的人可获得车辆五乘,凡是疗治的部位越是低下,所能获得的车辆就越多。你难道给秦王舔过痔疮吗,怎么获奖的车辆如此之多呢?你走开吧!”

  鲁哀公向颜阖问道:“我想把仲尼任命为大臣,国家有希望了吧?”颜阖说:“危险了,实在是危险啊!孔子正热心雕琢文饰,追求华丽的辞章,把枝节当主干,矫饰自然性情以夸示于民众,不明智也不诚信,让他的内心被这些虚情主宰,怎么能领导人民呢!孔子果真适合你吗?或者他真能恩惠人民吗?那一定会误事的。让人民背离朴实而学类伪,这不是教化人民的办法,为后世着想,不如尽早放弃这个打算。孔子是很难治理好国家的。”施与别人恩惠却总忘不了让人回报,远不是自然对普天之下广泛而无私的赐予。施恩图报的行为商人都瞧不起,即使有什么事情必须与他交往,内心也是瞧不起的。施加皮肉之刑的,不外乎是金属或木质的刑具;给内心世界带来惩罚的,则是自身的烦乱和行动的过失。小人受到皮肉之刑,是用刑具加以拷问;小人内心受到惩罚,则是阴气阳气郁积所造成的侵害。能够免于内外刑辱的,只有真人才可做到。

  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比探知天象还要困难。自然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一定周期,人却貌容忠厚而情感内敛。有的人貌似淳厚而行为骄溢,有的人实为长者而形貌不符,有的人外貌圆顺而内心刚直,有的人外貌坚实而内心散漫,有的人表面舒缓而内心焦躁。所以人们趋义急如干渴,弃义急如避热。因此君子总是让他到远处来观察他是否忠诚,让他近身来观察他是否恭敬,让他处理繁难的事务来观察他的才能,向他突然提问来观察他的心智,与他紧急期约来观察他的信用,把财物托付给他来观察他的廉洁,告诉他危难的处境来观察他的节操,让他喝醉来观察他的仪态,使男女杂处来观察他的色态。观察这九种征验,不好的人也就能挑拣出来了。”

  正考父首次被任命为士便逢人躬着背,再次任命为大夫便深深地弯着腰,第三次任命为卿更谦恭地俯下身子,总是让开大道顺着墙根快步急走,态度如此谦下谁还敢干出不轨之事!如果是凡夫俗子,首次任命为士就会傲慢矜持,再次任命为大夫就会在车上手舞足蹈,第三次任命为卿就要人呼叔称伯了,像这样谁还会成为唐尧、许由那样谦让的人呢?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有意培养德行而且有心眼,等到有了心眼就会以意度事主观臆断,而主观臆断必定导致失败。招惹凶祸的官能有心、耳、眼、舌、鼻五种,内心的谋虑则是祸害之首。什么叫做内心谋虑的祸害呢?所谓内心谋虑的祸害,是指自以为是而诋毁自己所不赞同的事情。困厄窘迫源于以下八个方面的自恃与矜持,顺利通达基于以下三种情况的必然发展,就像身形必具六个脏腑一样。貌美、须长、高大、魁梧、健壮、艳丽、勇武、果敢,八项长处远远胜过他人,于是依恃傲人必然导致困厄窘迫。因循顺应、俯仰随人、困厄怯弱而又态度谦下,三种情况都能遇事通达。自恃聪明炫耀于外,勇猛躁动必多怨恨,倡导仁义必多责难。通晓生命实情的人心胸开阔,通晓真知的人内心虚空豁达,通晓长寿之道的人随顺自然,通晓寿命短暂之理的人也能随遇而安。

  有个人去拜见宋王,宋王赐给他车马十乘,他依仗这些车马向庄子炫耀。庄子说:“河边有一户贫穷靠编织苇席为生的人家,他的儿子潜入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珍珠,父亲对儿子说:‘拿过石块来锤坏这颗宝珠!价值千金的宝珠,必定出自深深的潭底黑龙的下巴下面,你能轻易地获得这样的宝珠,一定是遇到龙在睡觉。倘若黑龙醒过来,你还想活着回来吗?’现如今宋国危机深重,远不只是九重深渊;而宋王的凶残,也远不只是黑龙那样。你能从宋王那里获得十乘车马,也一定是遇上宋王睡着了。倘若宋王一旦醒过来,你也就必将粉身碎骨了”。

  有人来聘请庄子。庄子答复他的使者说:“你见过那准备用作祭祀的牛牲吗?用织有花纹的锦绣披着,给它吃草料和豆子,等到牵着进入太庙杀掉用于祭祀,就是想要做个没人看顾的小牛,难道还可能吗?”

  庄子快要死了,弟子们打算厚葬他。庄子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太阳和月亮为连璧,把星星当作珍珠,把万物当作陪葬品。我的丧葬用品难道还不齐备吗?还有比这更好的么!” 弟子们说:“我们担心乌鸦和老鹰吃掉你尸体!” 庄子说:“天葬让乌鸦和老鹰吃,土葬让蝼蛄和蚂蚁吃,从乌鸦老鹰那里夺过来给蝼蛄蚂蚁,为什么这样偏心呢!用偏见去追求均平,这样的均平绝对不是自然的均平;用人为的感应去应验外物,这样的应验绝不是自然的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只会被外物所驱使,精神世界完全超脱于物外的人才会自然地感应。自以为明智的人早就比不上精神世界完全超脱的人,可是愚昧的人还总是自恃偏见而沉溺于世俗和人事,他们的功利只在于追求身外之物,这不很可悲吗!


渔父

14m · Published 08 Feb 12:32

孔子到缁帷树林里游赏,坐在长有许多杏树的土坛上休息。弟子们在一旁读书,孔子在弹琴唱歌。歌曲还未奏完一半,有个渔夫下船走了过来,他的胡须和眉毛全都白了,披着头发扬起衣袖,沿着河岸而上,来到一处高而平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托起下巴听孔子弹琴吟唱。一曲完毕渔父用手招唤子贡、子路两个人对话。渔父指着孔子说:“他是谁呀?”子路回答说:“他是鲁国的君子。”渔父问孔子的姓氏。子路回答:“姓孔”。渔父说:“孔氏钻研并精通什么学问?”子路还未作答,子贡说:“孔氏这个人,心性敬奉忠信,亲身实践仁义,修治礼乐规范,排定人伦关系,对上来说竭尽忠心于国君,对下而言施行教化于百姓,打算用这样的办法造福于天下。这就是孔氏钻研精习的事业。”渔父又问道:“他是拥有国土的君主吗?”子贡说:“不是”。渔父接着问道:“是王侯的辅臣吗?”子贡说:“也不是”。渔父于是笑了笑往回走,边走边说道:“孔氏讲仁真可说是仁了,不过恐怕其自身终究不能免于祸患;煞费苦心劳累身体会危害他天性的。唉呀!他离大道的距离太远了!”

  子贡回来,把跟渔父的谈话报告给孔子。孔子推开身边的琴站起身来说:“恐怕是位圣人吧!”于是走下杏坛寻找渔父,来到湖泽岸边,渔父正操起船浆撑船而去,回头看见孔子,转过身来面对孔子站着。孔子连连后退,再次行礼上前。渔夫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孔子说:“刚才先生只说了个开头就走了,我如此浅陋而不能理解先生之言,所以等待,希望得到有益于自身的只言片语。”渔夫说:“唉!你真是太好学了。”孔子再次行礼站起来,说:“我从小学习,直到现在,已经六十九年了,还没听过至上的教诲,哪敢不虚心呢?”渔父说:“同类相互汇聚,同声相互应和,这本是自然的道理。请让我说明我的看法从而分析你所从事的活动。你所从事的活动,也就是挤身于尘俗的事务。天子、诸侯、大夫、庶民,这四种人能够各自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社会治理的美好境界,四者倘若偏离了自己的位置社会动乱也就没有比这再大的了。官吏处理好各自的职权,人民安排好各自的事情,这就不会出现混乱和侵扰。所以,田地荒芜居室破漏,衣服和食物不充足,赋税不能按时缴纳,妻子侍妾不能和睦,老少失去尊卑的序列,这是普通百姓的忧虑。能力不能胜任职守,本职的工作不能办好,行为不清白,属下玩忽怠惰,功业和美名全不具备,爵位和俸禄不能保持,这是大夫的忧虑。朝廷上没有忠臣,都城的采邑混乱,工艺技术不精巧,敬献的贡品不好,朝觐时落在后面而失去伦次,不能顺和天子的心意,这是诸侯的忧虑。阴阳不和谐,寒暑变化不合时令,以致伤害万物的生长,诸侯暴乱,随意侵扰征战,以致残害百姓,礼乐不合节度,财物穷尽匮乏,人伦关系未能整顿,百姓淫乱,这是天子和主管大臣的忧虑。如今你上无君侯主管的地位而下无大臣经办的官职,却擅自修治礼乐,排定人伦关系,从而教化百姓,不是太多事了吗!“而且人有八种毛病,事有四种祸患,不可不清醒明察。不是自己职分以内的事也兜着去做,叫做总;没人理会也说个没完,叫做佞;迎合对方顺引话意,叫做谄;不辨是非巴结奉承,叫做谀;喜欢背地说人坏话,叫做谗;离间故交挑拨亲友,叫做害;称誉伪诈败坏他人,叫做慝;不分善恶美丑,好坏兼容而脸色随应相适,暗暗攫取合于己意的东西,叫做险。有这八种毛病的人,外能迷乱他人,内则伤害自身,因而有道德修养的人不和他们交往,圣明的君主不以他们为臣。所谓四患,喜欢管理国家大事,随意变更常规常态,用以钓取功名,称作贪得无厌;自恃聪明专行独断,侵害他人刚愎自用,称作利欲薰心;知过不改,听到劝说却越错越多,称作犟头犟脑;跟自己相同就认可,跟自己不同即使是好的也认为不好,称作自负矜夸。这就是四种祸患。能够清除八种毛病,不再推行四种祸患,方才可以教育。”

  孔子露出惭愧之色,行了两次礼后站起来,说:“我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在卫国被迫潜逃,在宋国连呆过的树都被砍掉,在陈、蔡两国之间被围困过。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竟受到这四次打击?”渔夫凄怆地变色说:“你真是太难醒悟了。有个害怕身影讨厌足迹想摆脱它跑动的人,他抬腿的次数越多那足迹就越多,跑得越快可身影还是摆脱不了,他自以为太慢了,猛跑不停,直到断气力竭死了。他不懂得待在阴暗的地方就能使影子消失掉,处在静止状态就能使足迹不出现,他也太过愚蠢了。你深明仁义的关联,分清同异的界限,留心动静的变化,把握接受和给予的分寸,分析爱好和厌恶的实质,调和高兴和恼怒的差距,可是还不能免除祸害啊。谨慎地修养你的身心,慎重地保存你的真性,施惠于人,那就没有什么牵累了。现在你不去修养身反而去为他人订立规矩,不也太出格了吗?”

  孔子羞愧地问:“请问什么叫做真?”渔父回答:“所谓真,就是心性精诚达到极点。不精诚,就不能感动人。所以,勉强啼哭的人虽然外表悲痛其实并不哀伤,勉强发怒的人虽然外表严厉其实并不威严,勉强亲热的人虽然笑容满面其实并不和善。真正的悲痛没有哭声而哀伤,真正的怒气未曾发作而威严,真正的亲热未曾含笑而和善。真心的情感在心中并不外露,而神情则流露在外,这就是看重真情本性的原因。将上述道理用于人伦关系,侍奉双亲就会慈善孝顺,辅助国君就会忠贞不渝,饮酒就会舒心乐意,居丧就会悲痛哀伤。忠贞以建功为主旨,饮酒以欢乐为主旨,居丧以致哀为主旨,侍奉双亲以适意为主旨。功业与成就目的在于达到圆满美好,因而不必拘于一个轨迹;侍奉双亲目的在于达到适意,因而不必考虑使用什么方法;饮酒目的在于达到欢乐,没有必要选用就餐的器具;居丧目的在于致以哀伤,不必过问规范礼仪。礼仪,是世俗人的行为;纯真,却是禀受于自然,出自自然因而也就不可改变。所以圣哲的人总是效法自然看重本真,不受世俗的拘系。愚昧的人则刚好与此相反。不能效法自然而忧虑世人,不知道珍惜真情本性,庸庸碌碌地在流俗中承受着变化,因此总是不知满足。可惜啊,你过早地沉溺于世俗的伪诈而很晚才听闻大道。”

  孔子又行了两次礼后站起来说:“今天我能够遇上你,如同跟神幸会一样。先生不以为耻地把我当作学生亲身教诲我,我冒昧请问先生住处在哪里,好让继续接受学业直至最终学完大道。”渔夫说:“我听过有句话说,对可以一齐前进的人,就跟他达到美妙的境界;对不可以一起前进的人,那就不知道路在哪了。千万不要跟他一起,这样自身才避免祸害。你努力吧,我要离开你了,我要离开你了。”于是就撑船走了,沿着芦苇水径缓缓飘逝。

  颜渊掉转车头,子路递过拉着上车的绳索,孔子看定渔父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直到水波平定,听不到桨声然后才敢坐上车。子路依傍着车子而问道:“我当弟子很久了,从来没见过先生对人如此谦恭尊敬。天子也好,诸侯也好,见到先生历来都是平等相待,先生还免不了流露出傲慢的神情。如今渔夫撑浆背身站立,可先生却把腰弯得像折磬一样,听了渔夫的话一再行礼后再作回答,可不是太过分了吗?弟子们都认为先生的态度不同于往常,一个捕鱼的人怎么能够获得如此厚爱呢?”孔子的伏身在车前的横木上叹息说:“子路你实在是难以教化啊!你沉湎于礼义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粗野卑下的心态时至今日也未能除去。上前来,我对你说!大凡遇到长辈而不恭敬,就是失礼;见到贤人而不尊重,就是不仁。他倘若不是一个道德修养臻于完善的人,也就不能使人自感谦卑低下,对人谦恭卑下却不至精至诚,定然不能保持本真,所以久久伤害身体。真是可惜啊!不能见贤思齐对于人们来说,祸害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而你子路却偏偏就有这一毛病。况且大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源,各种物类失去了道就会死亡,获得了道便会成功。所以大道之所在,圣人就尊崇。如今渔父对于大道,可以说是已有体悟,我怎么能不尊敬他呢?”



说剑

8m · Published 06 Feb 15:22

当年赵文王喜好剑术,三千多名剑客蜂拥而至门下,他们在赵文王面前日夜相互比试剑术,每年死伤百余人,但赵文王喜爱剑术从不觉得厌倦。就这样过了三年,国力日益衰退,各国诸侯都在谋算怎样攻打赵国。太子悝十分担忧,征求左右近侍说:“谁能够说服赵王停止比试剑术,赠予他千金。”左右近侍说:“只有庄子能够担当此任。”

  太子于是派使者带着一千两金子奉送给庄子。庄子没有接受,就和使者一同来见太子。说:“太子有什么事情请教我,要送给我一千两金子?”太子说:“我听说先生通达圣智,恭恭敬敬地奉送一千两金子,作为随从的费用。可是先生不肯接受,我还敢说什么呢?”庄子说:“我听说太子想要任用我,是想断绝赵王对剑术的嗜好。往上,我劝说赵王,违反了赵王的意旨;往下,也不合太子的心愿;我的身体将要受刑而死,我还用得着什么金子呢?假使,在上我说服了国王,在下也合乎太子的心愿,我想在赵国要求什么不行呢?”太子说:“是这样。父王的心目中,只有那些剑客。”庄子说:“好的,我也善于运用剑术。”太子说:“不过父王所见到的击剑人,全都头发蓬乱、髻毛突出、帽子低垂,帽缨粗实,衣服紧身,瞪大眼睛而且气喘语塞,大王竟喜欢见到这样打扮的人。如今先生假如穿儒服去会见赵王,事情一定会弄糟。”庄子说:“请让我准备剑士的服装。”三天以后剑士的服装裁制完毕,于是面见太子。太子就跟庄子一道拜见赵王,赵王解下利剑等待着庄子。

  庄子不急不忙地进入殿内,见到赵王也不行跪拜之礼。赵王问庄子:“你想用什么话来开导我,使得太子做了您的向导呢?”庄子说:“臣听说大王喜好剑术,所以就凭着我的剑术来参见大王。”赵王说:“你的剑术能够怎样遏阻剑手、战胜对方呢?”庄子说:“我的剑术,十步之内可杀一人,行走千里也无人阻挡。”赵王听了后非常高兴,说:“那天下就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

  庄子说:“那善于使剑的人,要用空虚无备暗示对方,要用有利可乘引诱对方,后发制人。我愿意找机会和大王试剑。”赵王说:“先生且先回馆舍休息休息,我将安排好击剑比武的盛会再请先生出面比武。”赵王于是用七天时间让剑士们比武较量,死伤了六十多人,从中挑选出五六人,让他们拿着剑在殿下等候,这才去召唤庄子。赵王对庄子说:“可让剑士们跟先生比试剑术了。”庄子说:“我已经盼望很久了。”赵王说:“先生所习惯使用的宝剑,长短怎么样?”庄子说:“我的剑术长短都适应。不过我有三种剑,任凭大王选用,请让我先作些说明然后再行比试。”

  赵文王说:“我愿意听听这三种剑。”庄子说:“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平民剑。”赵文王问:“天子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作为剑锋,以齐国的泰山作为剑刃,以晋国、卫国作为剑背,以周国、宋国作为剑环,以韩国、魏国作为剑把,用四夷包围着,用四时裹着,用渤海环绕着,用恒山缠束着,用五常制衡着,用刑罚和道德缠裹着,用阴阳开导着,用春夏持守着,用秋冬运行着。这种剑,竖起来,没有比它靠前的;举起来,没有比它更高的;按下去,没有比它更低的;运用起来,没有比它广阔的;在上说,它可以拔开浮云;在下说,可以穿过地基。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可以匡正诸侯、威仪天下。这便是天子之剑。”赵文王迷茫一片感到手足无措,就问:“那诸侯之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那诸侯之剑,用智勇之士作为剑锋,用清廉之士作为剑刃,用贤良之士作为剑背,用忠圣之士作为剑环,用豪杰之士作为剑把。这口剑,竖起来,也是没有比它低的;运用起来,也是没有比它广阔的;在上说它效法圆运的天道,顺从三光;在下说,它效法方静的人道,安抚四方。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如同雷霆的震动,四境之内,没有不宾服的,都听从君王的命令了。这便是诸侯之剑。”赵文王又问:“那平民之剑是什么样的呢?”庄子说:“那平民之剑,剑士者蓬散着头发,倒梳着鬓毛,戴着瓶式的帽子,帽缨盘结在下巴下面,穿着后身短小的衣服,急瞪着眼睛,不爱和别人说话;在人前互相砍杀,上面斩断了脖颈,下面流出了肝肺。这种平民之剑,和斗鸡没有什么差别,一旦使用就断送生命。这对于国家大事并没有好处。现在大王享有天子之位,可是喜好平民之剑。臣仆私自替大王感到微不足道了。”

  赵文王于是牵着庄子来到殿上。厨师献上食物,赵王绕着坐席惭愧地绕了三圈。庄子说:“大王安坐下来定定心气,有关剑术之事我已启奏完毕。”于是赵文王三月不出宫门,剑士们都在自己的住处自刎而死。



盗跖

25m · Published 05 Feb 15:53

孔子是柳下季的朋友,柳下季的弟弟名为盗跖。盗跖的手下有九千人,在天下间横行霸道,侵凌诸侯各国。砸破人家的门户,掠夺人家牛马,掳劫人家妇女。贪图财物遗弃亲人,不顾念父母兄弟,不拜祖宗。他们所经过的城邑,大国的就闭关守城,小国的躲进城堡,民众为此深感痛苦。孔子对柳下季说:“做人父亲的,肯定能够教好他的孩子,为人兄长的,肯定能够教好他弟弟,如若不然那么父子兄弟的亲情就不足珍贵了。当今先生您可是世上的有才之士,弟弟却是盗跖,是天下的祸害,要是不能规劝他,我私下替先生感到羞耻。我情愿代先生去说服他。”柳下季说:“先生说做人父亲的肯定教好他的孩子,做人兄长的肯定能教好他的弟弟,假如孩子不听从父亲的教诲,弟弟不接受兄长的劝说,即使像先生这么能言善辩,又能拿他怎么样呢?况且盗跖这个人,血气冲动,意气风发,强悍足以抵挡敌人,口才足以掩饰过错。顺着他的心意他就高兴,违背他的心意他就发怒,动不动就恶语伤人。先生千万不要去。”孔子没听柳下季劝告,布置颜回驾车,子贡做助手,前往会见盗跖。

  盗跖正在大山的阳面休整士卒,切碎人肝来吃。孔子下车走上前,看见传命官,说:“鲁国人孔丘,听说将军高尚正义,敬请传令官传达。”传令官入内通报。盗跖听到此事,大怒,眼像明星,怒发冲冠,说:“这个人是不是鲁国的巧伪人孔丘?替我告诉他:‘你做花言造巧语,虚妄地称道文王、武王,头戴装饰像树枝般的帽子,腰缠死牛胁的皮带,繁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专生是非,用以迷惑天下的君主,使天下的书生,不务正业,装作孝悌,而侥幸得到封侯富贵。你的罪恶严重,快滚回去吧!不然,我要用你的肝当作午餐。”

  孔子再次请求通报接见,说:“我幸运地得到柳下季的介绍,希望到帐幕下拜见。”禀报人员再次通报,盗跖说:“让他到我面前来!”孔子小心翼翼地快步走进帐去,又远离坐席连退数步,向盗跖深深施礼。盗跖一见孔子大怒不已,伸开双腿,按着剑柄怒睁双眼,喊声犹如哺乳的母虎,说:“孔丘你上前来!你所说的话,合我的心意有你活的,不合你的心意你就等着一死。”

  孔子说:“我听说,凡是天下的人具有三种德性:天生高大,美好无比,无论少年、老年、贵人、贱人见了都欢喜,这是上等德性;才智可以收容天地,才能可以分析事理,这是中等德性;勇猛果敢,聚集人马统率军队,这是下等德性。一般人具有一种德性,就足以南面称王了。如今将军兼备这三种德性,身高八尺二寸,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嘴唇有如鲜红的丹砂,牙齿有如整齐的贝壳,声音符合黄钟音律,可是名叫盗跖,我暗暗替将军感到羞耻。将军要是有心听在下的劝谕,在下情愿往南出使吴国越国,往北出使齐国鲁国,往东出使宋国卫国,往西出使晋国楚国,让他们为将军造一座几百里的大城,封你几十万户的食邑,推立将军为诸侯,跟天下各国并立,让士兵都休息,收养起他们的兄弟,供奉拜祭祖宗。这才是圣人智士的行为,也是天下人的愿望啊。”

  盗跖大怒说:“孔丘上前来!凡是可以用利禄来规劝、用言语来谏正的,都只能称作愚昧、浅陋的普通顺民。如今我身材高大魁梧面目英俊美好,人人见了都喜欢,这是我的父母给我留下的美德。你孔丘即使不当面吹捧我,我难道不知道吗?而且我听说,喜好当面夸奖别人的人,也好背地里诋毁别人。如今你把建造大城、汇聚众多百姓的意图告诉给我,这是用功利来诱惑我,而且是用对待普通顺民的态度来对待我,这怎么可以长久呢!城池最大的,莫过于整个天下。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商汤与周武王立做天子,可是后代却遭灭绝,这不是因为他们贪求占有天下的缘故吗?”“况且我还听说,古时候禽兽多而人少,于是人们都在树上筑巢而居躲避野兽,白天拾取橡子,晚上住在树上,所以称他们叫做有巢氏之民。古时候人们不知道穿衣,夏天多多存积柴草,冬天就烧火取暖,所以称他们叫做懂得生存的人。到了神农时代,居处是多么安静闲暇,行动是多么优游自得,人们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跟麋鹿生活在一起,自己耕种自己吃,自己织布自己穿,没有伤害别人的心思,这就是道德鼎盛的时代。然而到了黄帝就不再具有这样的德行,跟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上争战,流血百里。尧舜称帝,设置百官,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杀死了纣王。从此以后,世上总是依仗强权欺凌弱小,依仗势众侵害寡少。商汤、武王以来,就都是属于篡逆叛乱的人了。”“如今你研修文王、武王的治国方略,控制天下的舆论,一心想用你的主张传教后世子孙,穿着宽衣博带的儒式服装,说话与行动矫揉造作,用以迷惑天下的诸侯,而且一心想用这样的办法追求高官厚禄,要说大盗再没有比你大的了。天下为什么不叫你作盗丘,反而竟称我是盗跖呢?你用甜言蜜语说服了子路让他死心塌地地跟随你,使子路去掉了勇武的高冠,解除了长长的佩剑,受教于你的门下,天下人都说你孔子能够制止暴力禁绝不轨。可是后来,子路想要杀掉篡逆的卫君却不能成功,而且自身还在卫国东门上被剁成了肉酱,这就是你那套说教的失败。你不是自称才智的学士、圣哲的人物吗?却两次被逐出鲁国,在卫国被人铲削掉所有足迹,在齐国被逼得走投无路,在陈国蔡国之间遭受围困,不能容身于天下。而你所教育的子路却又遭受如此的祸患,做师长的没有办法在社会上立足,做学生的也就没有办法在社会上为人,你的那套主张难道还有可贵之处吗?”“世上所尊崇的,莫过于黄帝,黄帝尚且不能保全德行,而征战于涿鹿的郊野,流血百里。唐尧不慈爱,虞舜不孝顺,大禹半身不遂,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出兵征讨商纣,文王曾经被囚禁在羑里。这以上的六个人,都是世人所尊崇的,但是仔细评论起来,都是因为追求功利迷惑了真性而强迫自己违反了自然的禀赋,他们的做法实在是极为可耻的。“世人所称道的贤士,就如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让了孤竹国的君位,却饿死在首阳山,尸体都未能埋葬。鲍焦着意清高非议世事,竟抱着树木而死去。申徒狄多次进谏不被采纳,背着石块投河而死,尸体被鱼鳖吃掉。介子推算是最忠诚的了,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晋文公吃,文公返国后却背弃了他,介子推一怒之下逃出都城隐居山林,也抱着树木焚烧而死。尾生跟一女子在桥下约会,女子没有如期赴约,河水涌来尾生却不离去,竟抱着桥柱子而淹死。这以上的六个人,跟肢解了的狗、沉入河中的猪以及拿着瓢到处乞讨的乞丐相比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重视名节轻生赴死,不顾念身体和寿命的人。”“世人所称道的忠臣,没有超过王子比干和伍子胥的了。伍子胥被抛尸江中,比干被剖心而死,这两个人,世人都称作忠臣,然而最终被天下人讥笑。从上述事实看来,直到伍子胥、王子比干之流,都是不值得推崇的。”“你孔丘用来说服我的,假如告诉我怪诞离奇的事,那我是不可能知道的;假如告诉我人世间实实在在的事,不过如此而已,都是我所听闻的事。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人之常情,眼睛想要看到色彩,耳朵想要听到声音,嘴巴想要品尝滋味,志气想要满足、充沛。人生在世高寿为一百岁,中寿为八十岁,低寿为六十岁,除掉疾病、死丧、忧患的岁月,其中开口欢笑的时光,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罢了。天与地是无穷尽的,人的死亡却是有时限的,拿有时限的生命托付给无穷尽的天地之间,迅速地消逝就像是千里良驹从缝隙中骤然驰去一样。凡是不能够使自己心境获得愉快而颐养寿命的人,都不能算是通晓常理的人。”“你孔丘所说的,全都是我想要废弃的,你赶快离开这里滚回去,不要再说了!你的那套主张,颠狂失性钻营奔逐,全都是巧诈、虚伪的东西,不可能用来保全真性,有什么好谈论的呢!”

  孔子再行个礼就快步离开了,出了门上了车,几次都没有拿起马缰,两眼发呆什么也看不见,脸色如同死灰一样,扶着车前横木低下头去喘不过气来。回到鲁都东门外边,恰好遇上柳下季。柳下季说:“你几天没露面了,车马看上去像行了远路,莫非你去跟跖会面吗?”孔子昂起头对天叹气说:“是啊。”柳下季说:“跖可是像我以前说的那样违背你的意愿吗?”孔子说:“是的。我正是常言说的无病自灸了。跑去撩逗老虎的头,梳弄老虎的胡须,险些命丧虎口!”

  回到鲁国东门外,正巧遇上了柳下季。柳下季说:“近来多日不见心里很不踏实,看看你的车马好像外出过的样子,恐怕是前去见到盗跖了吧?”孔子仰天长叹道:“是的。”柳下季说:“盗跖莫不是像先前我所说的那样违背了你的心意吧?”孔子说:“正是这样。我这样做真叫做没有生病而自行扎针一样,自找苦吃,急急忙忙地跑去撩拨虎头、编理虎须,几乎不免被虎口吞掉啊!”

  子张向满苟得问道:“怎么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能取得别人的信赖,不能取得别人的信赖就不会得到任用,不能得到任用就不会得到利益。所以,从名誉的角度来观察,从利禄的角度来考虑,能够实行仁义就真是这样的。假如弃置名利,只在内心求得反思,那么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一天不讲仁义啊!”满苟得说:“没有羞耻的人才会富有,善于吹捧的人才会显贵。大凡获得名利最大的,几乎全在于无耻而多言。所以,从名誉的角度来观察,从利禄的角度来考虑,能够吹捧就真是这样的。假如弃置名利,只在内心求得反思,那么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也就只有保持他的天性了啊!”子张说:“当年桀与纣贵为天子,富有到占有天下,如今对地位卑贱的奴仆说,你的品行如同桀纣,那么他们定会惭愧不已,产生不服气的思想,这是因为桀纣的所作所为连地位卑贱的人也瞧不起。仲尼和墨翟穷困到跟普通百姓一样,如今对官居宰相地位的人说,你的品行如同仲尼和墨翟,那么他一定会除去傲气谦恭地说自己远远比不上,这是因为士大夫确实有可贵的品行。所以说,势大为天子,未必就尊贵;穷困为普通百姓,未必就卑贱;尊贵与卑贱的区别,决定了德行的美丑。”满苟得说:“小的盗贼被拘捕,大的强盗却成了诸侯,诸侯的门内,方才存有道义之士。当年齐桓公小白杀了兄长、娶了嫂嫂而管仲却做了他的臣子,田成子常杀了齐简公自立为国君而孔子却接受了他赠与的布帛。谈论起来总认为桓公、田常之流的行为卑下,做起来又总是使自己的行为更加卑下,这就是说言语和行动的实情在胸中相互矛盾和斗争,岂不是情理上极不相合吗!所以古书上说过:谁坏谁好?成功的居于尊上之位,失败的沦为卑下之人。”子张说:“你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就必将在疏远与亲近之间失去人伦关系,在尊贵与卑贱之间失去规范和准则,在长上与幼小之间失去先后序列;这样一来五伦和六位,又拿什么加以区别呢?”满苟得说:“尧杀了亲生的长子,舜流放了同母的兄弟,亲疏之间还有伦常可言吗?商汤逐放夏桀,武王杀死商纣,贵贱之间还有准则可言吗?王季被立为长子,周公杀了两个哥哥,长幼之间还有序列可言吗?儒家伪善的言辞,墨家兼爱的主张,‘五纪’和‘六位’的序列关系还能有区别吗?“而且你心里所想的正在于名,我心里所想的正为了利。名与利的实情,不合于理,也不明于道。我往日跟你在无约面前争论不休:‘小人为财而死,君子为名献身。然而他们变换真情、更改本性的原因,却没有不同;而竟至舍弃该做的事而不惜生命地追逐不该寻求的东西,那是同一样的。’所以说,不要去做小人,反过来追寻你自己的天性;不要去做君子,而顺从自然的规律。或曲或直,顺其自然;观察四方,跟随四时变化而消长。或是或非,牢牢掌握循环变化的中枢;独自完成你的心意,跟随大道往返进退。不要执着于你的德行,不要成就于你所说的规范;那将会丧失你的禀性。不要为了富有而劳苦奔波,不要为了成功而不惜献身,那将会舍弃自然的真性。比干被剖心,子胥被挖眼,这是忠的祸害;直躬出证父亲偷羊,尾生被水淹死,这是信的祸患;鲍焦抱树而立、干枯而死,申生宁可自缢也不申辩委屈,这是廉的毒害;孔子不能为母送终,匡子发誓不见父亲,这是义的过失。这些现象都是上世的传闻,当代的话题,总认为士大夫必定会让自己的言论正直,让自己的行动跟着去做,所以深受灾殃,遭逢如此的祸患。”

  无足向知和问道:“人们终究没有谁不想树立名声并获取利禄的。那个人富有了人们就归附他,归附他也就自以为卑下,以自己为卑下就更会尊崇富有者。受到卑下者的尊崇,就是人们用来延长寿命、安康体质、快乐心意的办法。如今唯独你在这方面没有欲念,是才智不够用呢?还是有了念头而力量不能达到呢?抑或推行正道而一心不忘呢?”知和说:“如今有这么一个兴名就利的人,就认为跟自己是同时生、同乡处,而且认为是超越了世俗的人了;其实这样的人内心里全无主心,用这样的办法去看待古往今来和是非的不同,只能是混同流俗而融合于世事。舍弃了贵重的生命,离开了最崇高的大道,而追求他一心想要追求的东西;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延长寿命、安康体质、快乐心意的办法,不是跟事理相去太远吗!悲伤所造成的痛苦,愉快所带来的安适,对身体的影响自己不能看清;惊慌所造成的恐惧,欢欣所留下的喜悦,对于心灵的影响自己也不可能看清。知道一心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去做,所以尊贵如同天子,富裕到占有天下,却始终不能免于忧患。”无足说:“富贵对于人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利的,享尽天下的美好并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势,这是道德极高尚的人所不能得到的,也是贤达的人所不能赶上的;挟持他人的勇力用以显示自己的威强,把握他人的智谋用以表露自己的明察,凭借他人的德行用以赢得贤良的声誉,虽然没有享受过国家权力所带来的好处却也像君父一样威严。至于说到乐声、美色、滋味、权势对于每一个人,心里不等到学会就自然喜欢,身体不需要模仿早已习惯。欲念、厌恶、回避、俯就,本来就不需要师传,这是人的禀性。天下人即使都认为我的看法不对,谁又能摆脱这一切呢?”知和说:“睿智的人的做法,总是依从百姓的心思而行动,不去违反民众的意愿,所以,知足就不会争斗,无所作为因而也就无有所求。不能知足所以贪求不已,争夺四方财物却不自认为是贪婪;心知有余所以处处辞让,舍弃天下却不自认为清廉。廉洁与贪婪的实情,并不是因为迫于外力,应该转回头来察看一下各自的禀赋。身处天子之位却不用显贵傲视他人,富裕到拥有天下却不用财富戏弄他人。想一想它的后患,再考虑考虑事情的反面,认为有害于自然的本性,所以拒绝而不接受,并不是要用它来求取名声与荣耀。尧与舜做帝王天下和睦团结,并非行仁政于天下,而是不想因为追求美好而损害生命;善卷与许由能够得到帝王之位却辞让不受,也不是虚情假意的谢绝禅让,而是不想因为治理天下危害自己的生命。这些人都能趋就其利,辞避其害,因而人们称誉他们是贤明的人,可见贤明的称誉也是可以获取的,不过他们的本心并非建树个人的名誉。”无足说:“必定要保持自己的名声,即使劳苦身形、谢绝美食、俭省给养以维持生命,那么这一定是个长期疾病困乏而没有死去的人。”知和说:“均平就是幸福,有余便是祸害,物类莫不是这样,而财物更为突出。如今富有的人,耳朵谋求钟鼓、箫笛的乐声,嘴巴满足于肉食、佳酿的美味,因而触发了他的欲念,遗忘了他的事业,真可说是迷乱极了;深深地陷入了愤懑的盛气之中,像背着重荷爬行在山坡上,真可说是痛苦极了;贪求财物而招惹怨恨,贪求权势而耗尽心力,安静闲居就沉溺于嗜欲,体态丰腴光泽就盛气凌人,真可说是发病了;为了贪图富有追求私利,获取的财物堆得像齐耳的高墙也不知满足,而且越是贪婪就越发不知收敛,真可说是羞辱极了;财物囤积却没有用处,念念不忘却又不愿割舍,满腹的焦心与烦恼,企求增益永无休止,真可说是忧愁极了;在家内总担忧窃贼的伤害,在外面总害怕寇盗的残杀,在内遍设防盗的塔楼和射箭的孔道,在外不敢独自行走,真可说是畏惧极了。以上的六种情况,是天下最大的祸害,全都遗忘不求审察,等到祸患来临,想要倾家荡产保全性命,只求返归贫穷求得一日的安宁也不可能。所以,从名声的角度来观察却看不见,从利益的角度来探求却得不到,使心意和身体受到如此困扰地竭力争夺名利,岂不迷乱吗!”


让王

21m · Published 03 Feb 12:08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但许由不接受。又打算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不是不行,不过,我刚刚患了隐忧的病,刚好在医治之中,所以没有时间来治理天下。”天子这个位子很重要,但子州支父不因为天子之位很重要而放弃治疗自己的疾病,其他事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不把天下作为自己私利的人,才可以把治理天下的重任交给他。舜把治理天下的大任交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说:“我刚刚患上隐忧的病,恰好在医治中,没有时间来治理天下。”天下大位是最大的名器,子州支伯却不用它来交换生命。这正是有道之人和凡俗之人不同的地方。舜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处在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粗布;春天耕种,形体足够劳动;秋天收获,身体足够安养了;太阳出来就去工作,太阳下山便休息,逍遥自在于天地之间而心情舒畅。我还要天下的位子干什么!可悲啊!你不了解我。”就这样善卷也没有接受。于是他隐居到深山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居处。舜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石户农夫,石户的农夫说:“做国君辛苦呀,是劳碌的人啊!”他认为舜的德还不够,于是背着行囊,妻子头顶用具,带着子女隐居到海岛上,终生没有再回来。

  大王亶父居住在邠地,遭遇狄人的攻打;大王亶父用曾皮财帛事奉他们,但他们不接受,用犬马畜事奉他们,也不接受,用珍珠宝玉事奉他们还是不接受,狄人想要的是土地。大王亶父说:“和人的哥哥居住在一起而让他的弟弟去被杀害,和人的父亲居住在一起而让他的儿子去被杀害,我不忍心这么做。你们都努力求生存吧!做我的臣子和做狄人的臣子没有什么两样!并且我听说,不要因为用以养人的土地而杀害所养的百姓。”于是大王亶父拄着拐杖离开了。百姓推着步挽车跟随,在岐山下成立了一个国家。这些人可以说像大王亶父那样,能够尊重生命。能够尊重生命的,并不因为富贵而伤害身体,也不因为贫贱利禄来劳累形体。现在的人,拥有高官厚禄的,都怕失去他们,见到有利可图,就不顾自己的性命,这不是迷惑吗?

  越人先后三代杀掉自己的国君,王子搜对此十分忧患,逃到荒山野洞里去。越国没有了君主,到处找寻王子搜都没能找到,便追踪来到洞穴。王子搜不肯出洞,越人便点燃艾草用烟薰洞,还为他准备了国王的乘舆。王子搜拉过登车的绳索,仰天大呼说:“国君之位啊,国君之位啊,就是不能够放过我啊!”王子搜并不是讨厌做国君,而是憎恶做了国君难免会招来杀身的祸患。像王子搜这样的人,可说是不因为国君之位而伤害自己生命的了,这必定就是越人一心想要让他做国君的缘故。

  韩国和魏国互相争夺土地而战争。子华子见到昭僖侯,昭僖面有忧色。子华子说:“现在让天下的人在你的面前写下誓约,誓约这样写:‘左手夺到它就砍去右手,右手夺到它就砍去左手,然而夺到的可以得到天下。’你愿意去夺取吗?“昭僖侯说:“我不愿意夺取。”子华子说:“很好,这样看来,两只手比天下重要,身体又比两臂重要。韩国远比天下为轻,现韩魏所争夺的,又远比韩国轻。因此何必担心得不到呢?”

  鲁君听说颜阖是个有道的人,派人带着币帛等礼品来慰问他。颜阖住在一个很破的小巷子里,穿着粗布衣服在喂牛。鲁君的使者来了,颜阖亲自出来迎接。使者说:“这是颜阖的家吗?”颜阖说:“这是我的家。”使者送上礼品,颜阖说:“恐怕你听错了是否是送我的,你不如回去问个明白,以免受到国君的责备。”使者回去,查问清楚了,再来找颜阖,却找不到他了。像颜阖这样的人,真正地厌恶富贵了。所以说,道本来是为了修身,道的剩余用来治理国家,道德土芥来治理天下。这样看来,帝王的功业,乃是圣人余事,并不是用作全身养生的。现在世俗的君子,多弃身去追名逐利,这岂不是可悲!凡是圣人的行为,必定省察他所追求的目标以及追求的意义。现在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随便用宝珠去射千仞高的麻雀,世人必定会嘲笑他。为什么呢?因为他所用的贵重而所求的轻微。生命这东西,岂能和随侯的宝珠这类东西相比呢!

  所以,大道的真谛可以用来养身,大道的剩余可以用来治理国家,而大道的糟粕才用来统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的功业,只不过是圣人余剩的事,不是可以用来保全身形、修养心性的。如今世俗所说的君子,大多危害身体、弃置禀性而一味地追逐身外之物,这难道不可悲吗!大凡圣人有所动作,必定要仔细地审察他所追求的方式以及他所行动的原因。如今却有这样的人,用珍贵的随侯之珠去弹打飞得很高很高的麻雀,世上的人们一定会笑话他,这是为什么呢?乃是因为他所使用的东西实在贵重而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实在微不足道。至于说到生命,难道只有随侯之珠那么珍贵吗!

  列子穷困,面露饥色。有人告诉郑子阳说:“列御寇是有道之士,在你的国家之内却让他贫困,你这不是轻视人才吗?”郑子阳就派人给他送来米粟。列子见到使者,再三辞谢不接受。使者走了,列子进到屋里,他的妻子埋怨他而抚着胸说:“我听说有道的人能够享安乐,现在你却面有饥色。相国派人给你送粮食来,你却不接受,这难道不是我命该如此吗?”列子笑着说:“相国他并不是自己真正了解我,而是听别人之言才来给我送米粟,将来他也有可能听别人的话而治我的罪,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后来,百姓果然造反而杀害了子阳。

  楚昭王丧失了国土。屠羊说跟着昭王出走。后来昭王返回国家,要奖赏跟随他的人,轮到屠羊说。屠羊说说:“大王丧失国土。我丧失屠羊的工作;大王回国,我也回到屠羊之所。我的爵禄已经恢复了,又有什么好奖赏的呢!”昭王说:“勉强地接受。”屠羊说说:“大王丧失领地,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不接受惩罚;大王收复国土,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我不接受奖赏。”昭王说:“让他来见我!”屠羊说说:“楚国的法令,必须是有大功的人才能朝见国君,现在我的才智不足以保存国家而勇武也不足以消灭敌寇。吴国的军队侵入郢都,我因危难而逃避敌寇,并不是有意追随大王的。现在大王要毁坏法度召见我,我并不想以此而让天下人知道。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虽然处于卑贱的地位但懂得大道,你替我请他就任三公的职位。”屠羊说说:“三公的职位,我知道比屠羊的职位高贵;万钟的俸禄,我知道比屠羊的利润丰厚;但是我怎么可以受爵禄而使君主受到滥施赏的声名呢!我不敢接受,希望还是回到我屠羊的市场里。”终究还是没接受。

  原宪住在鲁国,住在一间方丈大小的小屋,茅草做房顶;蓬草编成的门四处透亮,折断桑条作为门轴,用破瓮做窗隔出两个居室,再将粗布衣堵在破瓮口上;屋子上漏下湿,而原宪却端端正正地坐着弹琴唱歌。子贡驾着高头大马,穿着暗红色的内衣外罩素雅的大褂,小小的巷子容不下这高大华贵的马车,前去看望原宪。原宪戴着裂开口子的帽子穿着破了后跟的鞋,拄着藜杖应声开门,子贡说:“哎呀!先生得了什么病吗?”原宪回答:“我听说,没有财物叫做贫,学习了却不能付诸实践叫做病。如今我原宪,是贫困,而不是生病。”子贡听了退后数步面有羞愧之色。原宪又笑着说:“迎合世俗而行事,比附周旋而交朋结友,勤奋学习用以求取别人的夸赞,注重教诲是为了炫耀自己,用仁义作为奸恶勾当的掩护,讲求高车大马的华贵装饰,我原宪是不愿去做的。”

  曾子住在卫国,衣服破烂,面色浮肿,手足生茧。三天没有生火做饭,十年没有添置新衣了,帽子一戴帽绳就断,拉着衣襟手臂就会露出来,一穿鞋,脚跟就会露出来。拖着破鞋口吟《商颂》,声音洪亮,好像金石乐器奏出来的一样。天子不能使他做臣子,诸侯不能和他结交。所以安养意志的人就忘记了外在的形体,安养身体的人就不受名利的干扰,求道之人就心无城府。

  孔子对颜回说:“颜回,你过来!你家境贫寒居处卑微,为什么不外出做官呢?”颜回回答说:“我无心做官,城郭之外我有五十亩地,足以供给我食粮;城郭之内我有四十亩地,足够用来种麻养蚕;拨动琴弦足以使我欢娱,学习先生所教给的道理足以使我快乐。因此我不愿做官。”孔子听了深受感动改变面容说:“实在好啊,颜回的心愿!我听说:‘知道满足的人不会因为利禄而使自己受到拘累,真正安闲自得的人明知失去了什么也不会畏缩焦虑,注意内心修养的人没有什么官职也不会因此惭愧。’我吟咏这样的话已经很久很久了,如今在你身上才算真正看到了它,这也是我的一点收获哩。”

  中山公子牟对瞻子说:“我虽身居江湖之上,心思却时常留在宫廷里,怎么办呢?”瞻子说:“这就需要看重生命。重视生命的存在也就会看轻名利。”中山公子牟说:“虽然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总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瞻子说:“不能约束自己的感情也就听其自然放任不羁,这样你的心神会不厌恶对于宫廷生活的眷念吗?不能自己管束自己而又要勉强地管束自己,这就叫做双重损伤。心神受到双重损伤的人,就不会是寿延长久的人了。”魏牟,是大国的公子,他隐居在山岩洞穴中,比起平民百姓来这就难为得多了;虽然未能达到体悟大道的境界,也可说是有了体悟大道的心愿了。

  孔子被困于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有烧火煮饭,野菜汤里没有一粒米屑,脸色疲惫,可是还在屋里不停地弹琴唱歌。颜回在室外择菜,子路和子贡相互谈论:“先生两次被赶出鲁国,在卫国遭受铲削足迹的污辱,在宋国受到砍掉大树的羞辱,在商、周后裔居住的地方弄得走投无路,如今在陈、蔡之间又陷入如此困厄的境地,图谋杀害先生的没有治罪,凌辱先生的没有禁阻,可是先生还不停地弹琴吟唱,不曾中断过乐声,君子不懂得羞辱竟达到这样的地步吗?”颜回没有办法回答,进入内室告诉给孔子。孔子推开琴弦长长地叹息说:“子路和子贡,真是见识浅薄的人。叫他们进来,我有话对他们说。”子路和子贡进到屋里。子路说:“像现在这样的处境真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通达于道叫做一以贯通,不能通达于道叫做走投无路。如今我信守仁义之道而遭逢乱世带来的祸患,怎么能说成是走投无路!所以说,善于反省就不会不通达于道,面临危难就不会丧失德行,严寒已经到来,霜雪降临大地,我这才真正看到了松柏仍是那么郁郁葱葱。陈、蔡之间的困厄,对于我来说恐怕还是一件幸事啊!”孔子说完后安详地拿过琴来随着琴声阵阵歌咏,子路兴奋而又勇武地拿着盾牌跳起舞来。子贡说:“我真不知道先生是如此高洁,而我却是那么的浅薄啊!”古时候得道的人,困厄的环境里也能快乐,通达的情况下也能快乐。心境快乐的原因不在于困厄与通达,道德存留于心中,那么困厄与通达都像是寒与暑、风与雨那样有规律地变化。所以,许由能够在颍水的北岸求得欢娱而共伯则在共首之山优游自得地生活。

  舜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奇怪啊,舜的为人,处于田亩之中,而游历于尧帝之门。不仅是如此而已,还要用他的耻辱行为来玷污于我。我见到他感到羞耻。”因而自己投入清冷之渊而死。

  商汤要讨伐夏桀,就这件事与卞随商量,卞随说:“这不是我的事情。”商汤说:“跟谁说可以?”说:“我不知道。”商汤又就此事同瞀光商量,瞀光说:“这不是我的事情。”商汤说:“跟谁说可以?”说:“我不知道。”商汤说:“伊尹怎样?”曰:“他能勉强己力而忍受耻辱,我不知道他别的了。”汤就和伊尹策谋讨伐夏桀,战胜了夏桀。汤让位给卞随,卞随推辞说:“君主伐桀时找我谋划,一定以为我是残忍的人;战胜了夏桀而让位给我,一定认为我是个贪婪的人。我生活在乱世,而无道的人一再用耻辱的行为来玷污我,我不能忍受屡次的搅扰!”于是自投椆水而死。商汤又让位给瞀光,说:“有智慧的人策谋,武勇的人完成,仁义的人来就位,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为什么不即位呢?”瞀光推辞说:“废黜君上,不是义;杀害人民,不是仁;别人犯难,我享其利,不是廉。我听说:‘不合于义的,不接受它的利禄;无道的社会,不踏它的土地。’何况是把我尊奉君位呢!我不忍心长久地目睹这种情况。”于是背负石头而自沉于庐水。

  以前周朝兴起的时候,孤竹国有两位贤士,名叫伯夷和叔齐。二人商量说:“听说西方有个像是得道的人,我们去看看。”他们来到岐山的南面,周武王知道了,派他的弟弟旦前去拜见,并且跟他们结下誓盟,说:“增加俸禄二等,授予一等官职。”然后用牲血涂抹在盟书上埋入地下。伯夷叔齐二人相视而笑说:“咦,真是奇怪啊!这不是我们所谈论的道。从前神农氏治理天下,按时祭祀竭尽虔诚而不祈求赐福;他对于百姓,忠实诚信尽心治理而不向他们索取。乐于参与政事就让他们参与政事,乐于从事治理就让他们从事治理,不趁别人的危难而自取成功,不因别人地位卑下而自以为高贵,不因遭逢机遇而图谋私利。如今周人看见殷商政局动荡就急速夺取统治天下的权力,崇尚谋略收买臣属,依靠武力保持威慑,宰牲结盟表示诚信,宣扬德行取悦众人,凭借征战求取私利,这是用推动祸乱的办法替代已有的暴政。我听说上古的贤士,遭逢治世不回避责任,遇上乱世不苟且偷生。如今天下昏暗,周人如此做法说明德行已经衰败,与其跟周人在一起而使自身受到污辱,不如逃离他们保持品行的高洁。”两人向北来到了首阳山,终于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那里。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他们对于富贵,假如真有机会得到,那也决不会去获取。高尚的气节和不同流俗的行为,自适自乐,而不追逐于世事,这就是二位贤士的节操。


寓言

8m · Published 02 Feb 13:38

寄托的话占十分之九,假托前人所言的话占十分之七,无心之言日出不穷,合于自己的分际。寄托的话占十分之九,借他人的话来谈论。亲生父亲不给他的儿子做媒。与其听亲生父亲的赞美不如听不是他父亲的人的评价。这不是我的过错,人人都有这个过错。跟自己一致就赞同,跟自己不一致就反对。跟自己一致就认为对,跟自己不一致就认为错。假托前人所言的话占十分之七,为了中止争辩,这些话来自长者。年龄在人的前面,而没有见解只是徒称年长的,那就不能算先于人。为人如果没有才德学识,这是缺乏为人之道;为人缺乏为人之道,这就叫做陈腐的人。无心之言层出不穷,天然和合,由此推衍事理,因而说到死为止。不用说话事物的常理自然齐一,原本齐一的自然之理加上主观的言论就不能齐同了,所以说,要发没有主观成见的言论。说出跟自然常理谐和一致的话就如同没有说话,终身在说话,也像是不曾说过话;而终身不说话,也未尝不是在说话。有原因适宜,也有原因不适宜;有原因如此,也有原因并非如此。为什么如此?如此因为原来如此;为什么不如此?不如此因为原来不如此。为什么适合?适合在于已经适合;为什么不适合?不适合在于已经不适合。事物本来就会适合。没有什么事物不如此,没有什么事物不适合。要不是无心之言日出不穷,天然和合,事理哪能日新月异持续下去?万物都是种子,以不同形态进行新陈代谢的生命过程,首尾衔接如环相扣,难以分清它们的次序,这叫“天钧”。“天钧”也就是“天倪”。

  庄子对惠子说:“孔子活了六十岁而六十年来随年变化与日俱新,最开始认为是对的,到最后又作了否定,不知道现今所认为是对的不就是五十九岁时所认为是不对的。”惠子说:“孔子勤于励志用心学习。”庄子说:“孔子励志用心的精神已经大为减退,你不必再妄自评说。孔子说过:‘禀受才智于自然,回复灵性以全生’。如今发出的声音合于乐律,说出的话语合于法度。如果将利与义同时陈列于人们的面前,进而分辨好恶与是非,这仅仅只能使人口服罢了。要使人们能够内心诚服,而且不敢有丝毫违逆,还得确立天下的定规。算了算了,我还比不上他呢!”

  曾参再次做官内心感情较前一次又有了变化,说:“我当年做官双亲在世,三釜微薄的俸禄就心满意足了;自双亲去世以后再次做官,三千钟的丰厚俸禄也不能用来养亲人了,我很很悲伤。”孔子的弟子问孔子:“像曾参这样至孝的人,可以说是没有牵挂俸禄的过错吧?”孔子说:“曾参的心思已经跟俸禄联系起来了。如果内心没有牵挂,会出现悲伤的感情吗?对待俸禄心无所系的人他们看待三釜乃至三千钟,就像是看待雀儿和蚊虻从眼前飞过一样。”

  颜成子游对东孰子綦说:“自从我听了您的教诲,第一年返于质朴,第二年就不自执,第三年就通达无碍了,第四年就与物同化了,第五年众物来集,第六年感到鬼神来舍,第七年感到自己与自然浑然一体,第八年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和不知道什么是存在,第九年进入道的奇异妙境。人生在世而妄为,这等同于死亡。辅助天公出于私心,这等同于死亡,有其必然因素;然而只是活生生地活着,那就没有什么必然因素了。那么果真如此吗?什么才是适合?什么才是不适合?天有四时变化,地有人物依据,我哪能强求呢?不知道什么是终结,怎能断定没有运命呢?不知道什么开始,怎能断定有运命呢?确有人物感应,难道能断定没有鬼吗?没有发生感应,难道能断定有鬼吗?

  影外的微阴问影子说:“你以前低着头现在昂着头,以前束着发髻现在披散着头发,以前坐着现在站起,以前行走现在停下来,这是为什么呢?”影子回答:“我就是这样地随意运动,何必要问呢?我如此行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就如同寒蝉蜕下来的壳、蛇蜕下来的皮,跟那本体事物的相似却又不是那事物本身。火与阳光,使我聚合而显明;阴与黑夜,使我得以隐息。可是有形的物体真就是我赖以存在的凭借吗?何况是没有任何依待的事物呢!有形的物体到来我便随之到来,有形的物体离去我也随之离去,有形的物体徘徊不定我就随之不停地运动。变化不定的事物有什么可问的呢?”

  阳子居往南到沛城去,正巧老聃往西边的秦地闲游,阳子居到郊外迎接老子,直至大梁才遇上老子。老子走到半路,昂起头仰天叹气说:“当初我还以为你是可以调教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阳子居没有回答。到了旅店,阳子居进上各种盥洗用具,把鞋子脱在门外,双脚跪着上前说道:“刚才弟子正想请教先生,正赶上先生旅途中没有空闲,所以不敢冒然启齿。如今先生闲暇下来,恳请先生指出我的过错。”老聃说:“你仰头张目傲慢跋扈,你还能够跟谁相处?过于洁白的好像总会觉得有什么污垢,德行最为高尚的好像总会觉得有什么不足之处。”阳子居听了脸色大变羞惭不安地说:“弟子由衷地接受先生的教导。”阳子居刚来旅店的时候,店里的客人都得迎来送往,那个旅舍的男主人亲自为他安排坐席,女主人亲手拿着毛巾梳子侍候他盥洗,旅客们见了他都得让出座位,烤火的人见了也就远离火边。等到他离开旅店的时候,旅店的客人已经跟他无拘无束争席而坐了。



外物

14m · Published 01 Feb 14:42

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客观的不变的确定性的标准。所以关龙逢被杀,比干被挖心,箕子不得不通过装疯来避祸,恶来死于武王伐纣战争中,桀和纣作为一代国君也不能逃避国破人亡的命运。君主没有不希望他的臣子尽忠竭智的,但尽忠的人却未必能受到君主的信任。所以伍子胥的尸体被扔进长江上漂流,苌弘屈死在东周的蜀地,他的血保藏了三年之后,因精诚感动天地而化成碧玉。但那又怎么样呢!父母没有不希望子女尽孝的,但是,在礼仪教化下的孝顺未必就是真正的爱,所以,孝己忧苦而曾参悲伤。木与木相摩擦就会燃烧,金与火放置一起烧炼就会熔化。阴阳二气交错运行,就连天地也会惊恐起来,于是雷霆发作,雨中带电,殛焚大树。有的人由于忧虑过度,而陷入利害两端的自相矛盾之中,这是在政治生活中讨饭吃的人无可逃避的必然现象,怵惕不安,却终于一事无成,心就像悬在天地之间一样,一天到晚忧郁沉闷,在得失之间斤斤计较,利害冲突,内心焦灼甚多,众人都跟着忧心如焚,伤害了心中的平和之气,清明的自然之心不能克制焦躁的心火,于是乎精神上崩溃不算,连身躯也不能够依天命所赐而享尽天年,一个个中年夭亡。

  庄周家里十分贫穷,于是有一天就去向监河侯借粮。监河侯说:“可以呀,我马上要去我的封邑去收取的税金,收上来后,借给你三百金,好吗?”庄周听了脸色骤变忿忿地说:“我昨天来的时候,有谁在半道上呼唤我。我回头看看路上车轮辗过的小坑洼处,有条鲫鱼在那里挣扎。我问它:‘鲫鱼,你干什么呢?’鲫鱼回答:‘我是东海水族中的一员。你也许能用斗升之水使我活下来吧。’我对它说:‘行啊,我将到南方去游说吴王越王,引发西江之水来迎候你,可以吗?’鲫鱼变了脸色生气地说:‘我失去我经常生活的环境,没有安身之处。眼下我能得到斗升那样多的水就活下来了,而你竟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如早点到干鱼店里找我!’”

  任国公子做了个大鱼钩系上粗大的黑绳,用五十头阉牛做鱼饵,蹲在会稽山上,把钓竿投进东海,每天都这样钓鱼,可是一连一条鱼也没钓到。不久之后,大鱼食吞鱼饵,牵着巨大的钓钩,急速沉没海底,又迅急地扬起脊背腾身而起,掀起如山的白浪,海水剧烈震荡,吼声犹如鬼神,震惊千里之外。任公子钓到这条大鱼后,剥开了而做成干肉,从浙江以东到苍梧山以北,人人都饱食了一顿大餐。从此之后,世世代代的后生小子中有喜爱道听途说的人们,都惊讶不已,奔走相告。他们举着钓竿丝绳,奔跑在山沟小渠旁,守候小鱼上钩,至于想得到大鱼那就很难很难了。修饰浅薄的言辞以求得高高的美名,对于达到通晓大道的境界来说距离也就很远很远了,因此说不曾了解过任公子有所大成的志趣,恐怕也不可以说是善于治理天下,而且其间的差距也是很远很远了。

  儒生表面运用诗、书而暗地里却在盗墓。大儒在上面传话说:“太阳即将升起,事情般得怎么样了?”小儒说:“衣裙还没有脱下来,口中含有珍珠。古诗中有一首说:‘青青的麦苗,生在山坡上。活时不接济别人,死后何必含珍珠!’”大儒说:“挤压他的两鬓,按着他的胡须,你再用锤子敲打他的下巴,慢慢地分开他的两颊,不要损坏了口中的珠子!”

  老莱子的弟子外出去打柴,碰到了孔丘,打柴归来告诉给老莱子,说:“有个人在那里,上身长下身短,伸颈曲背,耳朵向后贴在头的两边,一副目光远大,胸怀天下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哪个贵族之家的人。”老莱子说:“这个人一定是孔丘。快去叫他来见我。”孔丘来了,老莱子说:“孔丘,去掉你仪态上的矜持和容颜上的睿智之态,那就可以成为君子了。”孔丘听了后谦恭地作揖而退,面容顿改心悸不安地问道:“我所追求的仁义之学可以修进并为世人所用吗?”老莱子说:“不忍心一世的损伤却会留下使后世奔波不息的祸患,你是本来就孤陋蔽塞,还是才智赶不上呢?布施恩惠以博取欢心并因此自命不凡,这是终身的丑恶,是庸人的行为罢了,这样的人总是用名声来相互招引,用私利来相互勾结。与其称赞唐尧非议夏桀,不如两种情况都能遗忘而且堵住一切称誉。背逆事理与物性定会受到损伤,心性被搅乱就会邪念顿起。圣哲的人顺应事理稳妥行事,因而总是事成功就。你执意推行仁义而且以此自矜又将会怎么样呢?”

  宋元君半夜梦见一个披散头发的人在偏门窥视,说:“我来自宰路的深渊,我做清江的使者到河神那里,被打鱼人余且捉到了我。”宋元君醒来,使人占梦,说:“这是神龟。”宋元君说:“打鱼的有余且这个人吗?”左右说:“有。”宋元君说:“令余且来朝见。”第二天,余且来朝,宋元君说:“捕鱼得到了什么?”回答说:“我的网得到一个白龟,周圆五尺。”宋元君说:“献上你的龟。”龟送到,宋元君一再想杀了它,又一再想养活它,心里犹豫,叫人占卜,说:“杀龟来卜卦吉。”于是剖龟占卜,占了七十二卦而没有不应验的。孔子说:“神龟能托梦于宋元君,而不能逃避余且的渔网;智能占七十二卦而无不应验,不能逃避割肠的祸患。如此看来,智能也有穷困的时候,神也有不灵的地方。纵有最高的机智,却有上万人谋划它。鱼不知畏网而怕鹈鹕。除掉小知而大知明,去掉自以为善而善自显。婴儿生来没有大师教而能说话,这是与会说话的人在一起的缘故。”

  惠施对庄子说:“你的言论总是大而无用。”庄子说:“知道了什么是无用的东西才能和你讨论什么叫有用。大地并非不宽广,可人所实际占据的只是一个立足之地,然而如果把你容下两只脚以外的‘土地’都向深处挖,而且挖得很深,你的脚踩的那一块‘地’还能够像原来那样供你使用吗?”惠说:“不能。”庄子说:“这样说来,‘无用’的东西的用处,也就很明显了。”

  庄子说:“人若能悠然自得,哪有不悠然自得的呢?人如果不能悠然自得,哪里有悠然自得呢?流荡忘返的心志,固执孤异的行为,唉,那都不是至知厚德的人所为的!陷溺世俗而不返,逐物如火而不顾。虽然相互异位,有的为君有的为臣,只是一时之争而已。时代更替了也就不再互为贵贱了。所以说,得道的人是不会固执于某种行为方式的。崇尚古代鄙薄当今,这是未能通达事理之人的观点。用狶韦氏之流的角度来观察当今的世事,谁又能不在心中引起波动?道德修养极为高尚的人方才能够混迹于世而不出现邪僻,顺随于众人之中却不会失却自己的真性。尊古卑今的见教不应学取,禀受其意也不必相互对立争辩不已。”眼光敏锐叫做明,耳朵灵敏叫做聪,鼻子灵敏叫做膻,口感灵敏叫做甘,心灵透彻叫做智,聪明贯达叫做德。大凡道德总不希望有所壅塞,壅塞就会出现梗阻,梗阻而不能排除就会出现相互践踏,相互残踏那么各种祸害就会随之而起。物类有知觉靠的是气息,假如气息不盛,那么绝不是自然禀赋的过失。自然的真性贯穿万物,日夜不停,可是人们却反而堵塞自身的孔窍。腹腔有许多空旷之处因而能容受五脏怀藏胎儿,内心虚空便会没有拘系地顺应自然而游乐。屋里没有虚空感,婆媳之间就会争吵不休;内心不能虚空而且游心于自然,那么六种官能就会出现纷扰。森林与山丘之所以适宜于人,也是因为人们的内心促狭、心神不爽。德行的外溢是由于名声,名声的外溢是由于张扬,谋略的考究是由于危急,才智的运用是由于争斗,闭塞的出现是由于执滞,官府事务处理果决是由于顺应了民众。春雨应时而降,草木勃然而生,锄地的农具开始整修,田地里杂草锄后再生超过半数,而人们往往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沉静可以调养病体,摩摩擦擦可以延缓衰老,宁寂安定可以止息内心的急促。虽然如此,像这样,仍是操劳的人所务必要做到的,闲逸的人却从不予以过问。圣人用来惊骇天下的办法,神人不曾过问;贤人用来惊骇时世的办法,圣人不曾过问;君子用来惊骇国人的办法,贤人不曾过问;小人用来苟合于一时的办法,君子也不曾过问。

  宋国东门有个死了双亲的人,因为格外哀伤日渐消瘦而加官进爵封为官师,他的同乡仿效他也消瘦毁容却死者过半。尧要禅让天下给许由,许由因而逃到箕山;商汤想把天下禅让给务光,务光大发脾气;纪他知道了这件事,率领弟子隐居在窾水一带,诸侯纷纷前往慰问,过了三年,申徒狄仰慕其名而投河自溺。

  竹笱是用来捕鱼的,捕到鱼后就忘掉了鱼笱;兔网是用来捕捉兔子的,捕到兔子后就忘掉了兔网;言语是用来传告思想的,领会了意思就忘掉了言语。我怎么才能寻找到忘掉言语的人而跟他谈一谈呢!


则阳

23m · Published 31 Jan 16:15

则阳到楚国游玩,夷节告诉楚王,楚王没有接见则阳,夷节只好回家。则阳拜见王果时说:“先生为什么不在楚王面前推荐我呢?”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则阳问:“公阅休是何人?”王果说:“他冬天到江河里刺鳖,夏天到山傍休息,有过往的人询问,他就说:‘这就是我的住宅。’夷节都不能做到,何况是我呢?我又不如夷节。夷节缺少德行却有智巧,不甘于清虚恬淡的生活,用他自己的智巧跟人交游与结识,在富有和尊显的圈子里迷乱,不仅无助于增长德行,反而使德行有所毁损,挨冻的人盼望温暖的春天,中暑的人渴望冷风带来凉爽。楚王外表高贵而又威严,他对有过错的人,不会给予一点宽恕,像老虎一样,要不是小人和正德之士,谁能够让他折服?”“所以,圣人穷苦的时候,他们能使家人忘却生活的清苦;当他们通达的时候,也能使王公贵族忘却爵禄而变得谦卑起来。他们对于外物,共处为快;对于别人,乐于相处而又能保持自己的真性。所以,常施不言之教而使人心灵和谐,相处不久的人都能受到感化。父亲和儿子相处,各得其宜,各自相宜,而圣人却完全是清虚无为地对待周围所有的人。圣人的心态跟一般人的心态相差甚远。所以,要使楚王信服还得请公阅休出马。”

  圣人通达于人际间的各种纠纷,透彻地了解万物混同一体的状态,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是出于自然的本性。为回返真性而又有所动作,但总是效法自然,人们随后才称呼他为圣人。忧心于智巧与谋虑因而行动常常不宜持久,时而有所中止又将能怎样样呢!生来就漂亮的人,是因为别人给他作了一面镜子,如果不通过比较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比别人漂亮。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他内心的喜悦就不会有所终止,人们对他的好感也不会有所中止,这就是出于自然的本性。圣人抚爱众人,是因为人们给予了他相应的名字,如果人们不这样称誉他圣人也不知道自己怜爱他人。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他给予人们的爱就不会有所终止,人们安于这样的抚爱也不会有所终止,这就是出于自然的本性。祖国与家乡,一看到她就分外喜悦;即使是丘陵草木使她显得面目不清,甚至掩没了十之八九,心里还是十分欣喜。更何况亲身见闻到她的真面目、真情况,就像是数丈高台高悬于众人的面前让人崇敬、仰慕啊!冉相氏领悟到道的精髓,能听任外物自然发展,所以跟外物接触相处没有终始,没有时间限制。他虽然天天随外物而变化,但是他内心的境界却一点儿也不曾改变。曾尝试过舍弃大道的精髓,有心去效法自然却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跟外物一道相追逐,对于所修的事业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在圣人的心目中不曾有过天,不曾有过人,不曾有过开始,不曾有过外物,随着世道一起发展变化而无所偏废,所行完备而不知忧虑,他与外物的契合与融洽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别人又能怎么样呢?

  商汤拜司御门尹登恒做他的老师,而他随从师傅学习却从不拘泥于所学;能够随顺而成,为此而察其名迹;对待这样的名迹又无心寻其常法,因而君臣、师徒能各得其所、各安其分。仲尼最后弃绝了谋虑,因此对自然才有所辅助。容成氏说:“摒除了日就不会累积成年,忘掉了自己就能忘掉周围的事物。”

  魏惠王与齐威王订立盟约,而齐威王违背了盟约。魏王大怒,打算派人去刺杀他,将军公孙衍知道后认为可耻,说:“您是大国的国君,却用匹夫的手段去报仇!我愿统带二十万部队,替你攻打齐国,俘获他的人民,掠夺他的牛马,使齐国的国君心急如焚热毒发于背心。然后我就攻占齐国的土地。使齐国大将田忌望风逃跑,于是我再鞭打他的背,折断他的脊梁骨。”季子知道后又认为公孙衍的做法可耻,说:“建筑七八丈高的城墙,筑城已经七八丈高了,接着又把它毁掉,这是役使之人所苦的事。如今不打仗已经七年了,这是王业的基础。公孙衍实在是挑起祸乱的人,不可听从他的主张。”华子知道以后又鄙夷公孙衍和季子的做法,说:“极力主张讨伐齐国的人,是拨弄祸乱的人;极力劝说不要讨伐齐国的人,也是拨弄祸乱的人;评说讨伐齐国还是不讨伐齐国为拨弄祸乱之人的人,他本身就是拨弄祸乱的人。”魏王说:“既然如此,那将怎么办呢?”华子说:“你还是求助于清虚淡漠、物我兼忘的大道罢!”惠子知道了,引见戴晋人。戴晋人对魏王说:“有叫蜗牛的小动物,国君知道吗?”魏王说:“知道。”戴晋人说:“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左角,名字叫触氏,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右角,名字叫蛮氏,正相互为争夺土地而打仗,倒下的尸体数也数不清,追赶打败的一方花去整整十五天方才撤兵而回。”魏王说:“咦,那都是虚妄的言论吧?”戴晋人说:“让我为你证实这些话。你认为四方与上下有尽头吗?”魏王说“没有止境。”戴晋人说:“知道使自己的思想在无穷的境域里遨游,却又返身于人迹所至的狭小的生活范围,这狭小的生活范围处在无穷的境域里恐怕就像是若存若失一样吧?”魏王说:“是的。”戴晋人又说:“在这人迹所至的狭小范围内有一个魏国,在魏国中有一个大梁城,在大梁城里有你魏王。大王与那蛮氏相比,有区别吗?”魏王回答说:“没有。”戴晋人辞别而去,魏王心中不畅怅然若有所失。戴晋人离开后惠子见魏惠王,魏王说:“戴晋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圣人不足以和他相提并论。”惠子说:“吹起竹管,就会有嘟嘟的响声;吹着剑首的环孔,只会有丝丝的声音罢了。尧与舜,都是人们所赞誉的圣人;在戴晋人面前称赞尧与舜,就好比那微弱的丝丝之声罢了。”

  孔子到楚国去,住在蚁丘卖浆的人家里。他的的邻居夫妻奴仆全都登上了屋顶观看孔子的车骑,子路说:“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做什么呢?”孔子说:“这些人都是圣人的仆从。他是甘愿隐于民间,隐居于田园的人。他的声名沉寂,他的志向无穷,他虽然说话,内心却凝寂无言。他的行为和世俗相反,而内心不屑与世俗同流。这是自隐之人,岂不是市南宜僚吗?”子路请求前去召见他。孔子说:“算了吧!他知道我对他十分了解,又知道我到了楚国,认为我必定会让楚王来召见他,他将把我看成是巧言献媚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他对于巧言献媚的人一定会羞于听其言谈,更何况是亲自见到其人呢!你凭什么认为他还会留在那里呢?”子路前往探视,市南宜僚的居室已经空无一人了。

  长梧地方守护封疆的人对子牢说:“你处理政事不要太粗疏,治理百姓不要太草率。从前我种庄稼,耕地粗疏马虎,而庄稼收获时也就用粗疏马虎的态度来报复我;锄草也轻率马虎,而庄稼收获时也用轻率马虎的态度来报复我。我来年改变了原有的方式,深深地耕地细细地平整,禾苗繁茂果实累累,我一年到头不愁食品不足。”庄子听了后说:“如今人们治理自己的身形,调理自己的心思,许多都像这守护封疆的人所说的情况,逃避自然,背离天性,泯灭真情,丧失精神,这都因为粗疏卤莽所致。所以对待本性和真情粗疏卤莽的人,欲念与邪恶的祸根,就像萑苇、蒹葭蔽遮禾黍那样危害人的本性,开始时似乎还可以用来扶助人的形体,逐渐地就拔除了自己的本性,就像遍体毒疮一齐溃发,不知选择什么地方泄出,毒疮流浓,内热遗精就是这样。”

  柏矩就学于老聃,说:“请求老师同意我到天下去游历。”老聃说:“算了,天下就像这里一样。”柏矩再次请求,老聃说:“你打算先去哪里?”柏矩说:“先从齐国开始。”柏矩到了齐国,见到一个处以死刑而抛尸示众的人,推推尸体把他摆正,再解下朝服覆盖在尸体上,仰天号陶大哭地诉说:“你呀你呀!天下出现如此大的灾祸,偏偏你先碰上了。人们常说不要做强盗,不要杀人!世间一旦有了荣辱的区别,然后各种弊端就显示出来;财货日渐聚积,然后各种争斗也就表露出来。如今树立人们所厌恶的弊端,聚积人们所争夺的财物,贫穷困厄的人疲于奔命便没有休止之时,想要不出现这样的遭遇,怎么可能呢?“古时候统治百姓的人,把社会清平归于百姓,把管理不善归于自己;把正确的做法归于百姓,把各种过错归于自己;所以只要有一个人其身形受到损害,便私下总是责备自己。如今却不是这样。隐匿事物的真情却责备人们不能了解,扩大办事的困难却归罪于不敢克服困难,加重承受的负担却处罚别人不能胜任,把路途安排得十分遥远却谴责人们不能达到。人民耗尽了智慧和力量,就用虚假来继续应付,天天出现那么多虚假的事情,百姓怎么会不弄虚作假!力量不够便作假,智巧不足就欺诈,财力不济便行盗。盗窃的行径,对谁加以责备才合理呢?”

  遽伯玉在经历六十年中而六十年与时俱进,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很难说今天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所认为是错误的。万物有它的生而看不见生它的根源,有它的出处却看不见它的门径。人们都重视他的智慧所能知道的,而不能凭他的智慧所不知道而后知道的道理,可不是所谓大疑惑吗?算了吧!算了吧!况且没有能逃避得了的,这就是你说这样他说那样吗?

  孔子向太史大弢、伯常骞、狶韦请教:“卫灵公饮酒耽乐,不处理国家政务,狩猎网捕弋射兽鸟,不应承诸侯会盟,他却得到灵公的谥号,这是为什么呢?”大韬说:“就是因为这样才得到这样的谥号。”伯常春说:“灵公有三个妻子,他和三个妻子在一个大浴盆中洗澡。史鱼奉召来到灵公住所,灵公叫人接取他献的币帛而使人扶着他的臂膀。灵公放纵像与三妻同盆沐浴那样严重,然而他接见贤人又如此肃然起敬,这就是他所以称为灵公的道理。”狶韦说:“灵公死了,卜葬在寿穴,不吉利;卜葬在沙丘就吉利。掘墓穴之深达到数时,得到一个石造的棺椁,洗去泥土后看它,上面有铭文说:‘不必依赖子孙,灵公可以取去而居在这里。’灵公的谥号称为“灵”,已经很久了,大韬、伯常骞这两个人怎么能知道呢!”

  少知向大公调求教:“什么叫做‘丘里’之言?”大公调说:“所谓的‘丘里’,就是聚合十家姓,上百个人而形成共同的风气与习俗;组合各各不同的个体就形成混同的整体,离散混同的整体又成为各各不同的个体。如今指称马的上百个部位都不能获得马的整体,而马就拴缚在眼前,只有确立了马的每一个部位并组合成一整体才能称之为马。所以说山丘积聚卑小的土石才成就其高,江河汇聚细小的流水才成就其大,伟大的人物并合了众多的意见才成就其公。所以,从外界反映到内心里的东西,自己虽有定见却并不执着己见,由内心里向外表达的东西,即使是正确的也不愿跟他人相违逆。四季具有不同的气候,大自然并没有对某一节令给予特别的恩赐,因此年岁的序列得以形成;各种官吏具有不同的职能,国君没有偏私,因此国家得以治理;文臣武将具有各不相同的本事,国君不作偏爱,因此各自德行完备;万物具有各别的规律,大道对它们也都没有偏爱,因此不去授予名称以示区别。没有称谓因而也就没有作为,没有作为因而也就无所不为。时序有终始,世代有变化。祸福在不停地流转,出现违逆的一面同时也就存在相宜的一面;各自追逐其不同的侧面,有所端正的同时也就有所差误。就拿山泽来比方,生长的各种材质全都有自己的用处;再看看大山,树木与石块处在同一块地方。这就叫做‘丘里’的言论。”少知问:“既然如此,那么称之为道,可以吗?”大公调说:“不可以。现在计算一下物的种数,不止于一万,而只限于称作万物,是用数目字最多的来称述它。所以,天和地,是形体中最大的;阴与阳,是元气中最大的;而大道却把天地、阴阳相贯通。因为它大就用‘道’来称述它是可以的,已经有了‘道’的名称,还能够用什么来与它相提并论呢?假如用这样的观点来寻求区别,就好像狗与马,其间的差别也就太大了!”少知问:“四境之内,宇宙之间,万物的产生从哪里开始?”大公调说:“阴阳互相辉映、互相伤害又互相调治,四季互相更替、互相产生又互相衰减。欲念、憎恶、离弃、靠拢,于是像桥梁一样相互连接相互兴起,雌性、雄性的分开、交合,于是相互为常相互具有。安全与危难相互变易,灾祸与幸福相互生存,寿延与夭折相互交接,生还与死亡因此而形成。这些现象的名称与实际都能理出端绪,精细微妙之处都能记载下来。随物变化的次序相互更替总是遵循着一定的轨迹,又像桥梁连接彼此两方那样地运动而又彼此相互制约,到了尽头就会折回,有了终结就有开始;这都是万物所共有的规律。言语所能致意的,智巧所能达到的,只限于人们所熟悉的少数事物罢了。体察大道的人,不追逐事物的消亡,不探究事物的源起,这就是言语评说所限止的境界。”少知又问:“季真的‘莫为’观点,接子的‘或使’主张,两家的议论,谁最合乎事物的真情,谁又偏离了客观的规律?”大公调说:“鸡鸣狗叫,这是人人都能了解的现象;可是,即使是具有超人的才智,也不能用言语来称述其自我变化的原因,同样也不能臆断它们将会怎么样。用这样的道理来加以推论和分析,精妙达到了无以伦比,浩大达到了不可围量,事物的产生有所支持,还是事物的产生全出于虚无,两种看法各持一端均不能免于为物所拘滞,因而最终只能是过而不当。‘或使’的主张过于执滞,‘莫为’的观点过于虚空。有名有实,这就构成物的具体形象。无名无实,事物的存在也就显得十分虚无。可以言谈也可以测度,可是越是言谈距离事物的真情也就越疏远。没有产生的不能禁止其产生,已经死亡的不能阻挡其死亡。死与生并不相距很远,其中的规律却是不易察见。事物的产生有所支使,还是事物的产生全都出于虚无,两者都是因为疑惑而借此生出的偏执之见。我观察事物的原本,事物的过去没有穷尽;我寻找事物的末绪,事物的将来不可限止。没有穷尽又没有限止,言语的表达不能做到,这就跟事物具有同一的规律;而‘或使’、‘莫为’的主张,用言谈各持一端,又跟事物一样有了外在的终始。道不可以用“有”来表达,‘有’也不可以用无来描述。大道之所以称为‘道’,只不过是借用了‘道’的名称。‘或使’和‘莫为’的主张,各自偏执于事物的一隅,怎么能称述于大道呢?言语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说话也能符合于道;言语不能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说话也都滞碍于物。道是阐释万物的最高原理,言语和缄默都不足以称述;既不说话也不缄默,评议有极限而大道却是没有极限的。”


徐无鬼

31m · Published 30 Jan 15:14

徐无鬼经过商女的引荐见到了魏武候,武候慰劳徐无鬼说:“先生一定十分疲惫吧?而且是受隐居山林的劳累所因苦,所以才肯来拜访我。”徐无鬼说:“我是来慰劳你的,你为什么慰劳我呢?如果你想要满足自己的嗜好和欲望,增加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心灵就会受到创伤;如果你想要废弃嗜好和欲望,减少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耳目的享用就会困顿乏厄。我来是打算慰劳你的,你对我有什么可慰劳的呢?”武候听后怅然若失,不能回答。不一会儿,徐无鬼说:“请让我告诉你,我善于观察狗的体态以确定它们的优劣。下等品类的狗只求填饱肚子也就算了,这是跟野猫一样的禀性;中等品类的狗好像总是凝视上方,上等品类的狗便总像是忘掉了自身的存在。我观察狗,又不如我观察马。我观察马的体态,直的部分要合于墨线,弯的部分要合于钩弧,方的部分要合于角尺,圆的部分要合于圆规,这样的马就是国马,不过还比不上天下最好的马。天下最好的马具有天生的材质,或缓步似有忧虑或奔逸神采奕奕,总像是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超越马群疾如狂风把尘土远远留在身后,却不知道这样高超的本领从哪里得来。”魏武侯听了高兴得笑了起来。徐无鬼走出宫廷,女商说:“先生究竟是用什么办法使国君高兴的呢?我用来使国君高兴的办法是,从远处说向他介绍诗、书、礼、乐,从近处说向他谈论太公兵法。侍奉国君而大有功绩的人不可计数,而国君从不曾有过笑脸。如今你究竟用什么办法来取悦国君,竟使国君如此高兴呢?”徐无鬼说:“我只不过告诉他我怎么相狗、相马罢了。”女商说:“就是这样吗?”徐无鬼说:“你没有听说过越地流亡人的故事吗?离开都城几天,见到故交旧友便十分高兴;离开都城十天整月,见到在国都中所曾经见到过的人便大喜过望;等到过了一年,见到好像是同乡的人便欣喜若狂;不就是离开故人越久,思念故人的情意越深吗?逃向空旷原野的人,丛生的野草堵塞了黄鼠狼出入的路径,却能在杂草丛中的空隙里跌跌撞撞地生活,听到人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更何况是兄弟亲戚在身边说笑呢?很久很久了,没有谁用真人纯朴的话语在国君身边说笑了啊!”

  徐无鬼去见魏武侯,魏武侯说:“先生身居深山老林,吃橡子,食葱韭,你摈弃我已很长时间了。你现在老了吗?是想求得酒肉的滋味呢?还是为我的国家造福呢?”徐无鬼说:“无鬼出身贫穷低贱,不曾敢想享用你的酒肉,是来慰问你的。”武侯说:“怎么?你怎样来慰问我?”徐无鬼说:“慰问你的精神和形体。”武侯说:“什么意思?”徐无鬼说:“天地对万物的养育是均等的,地位高的人不能够自认为高人一等,地位低的人也不应认为自己矮人三分。你身为大国的国君,用全国百姓的劳累困苦换来自己眼耳口鼻的享用,弄得心神不自得。圣明之人从不为自己的私欲求取分外的东西,人的心灵天然喜欢和顺而厌恶偏私,偏私是一种严重的病态,所以,我特地前来慰问你。只有你患有这种病症,这是为什么呢?”武候说:“我想见先生已经很久了。如果我爱民为义而制止战争,这样做行了吧?”徐无鬼说:“不行。所谓爱民,其实是害民的开始;为义而制止战争,也是制造新的战争的根源。如果你从这些方面来治理国家,恐怕不会成功。凡是成就了美好的名声,也就有了作恶的工具。虽然你这样做是在推行正义,相反更接近于虚假啊!出现仁义形迹肯定会出现伪造仁义的形迹,成功了肯定会自夸,出现了变故必定会再次掀起战争。你千万不要在城门瞭望台下摆兵,作严阵以待状;不要在宫里陈列步卒骑士;不要包藏一颗贪求之心;不要用智巧去取胜,不要用策略去制敌;不要去通过战争去征服别人。通过杀死别国的士卒和百姓,吞并别国的土地,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战争究竟有何益处?胜利又存在于哪里?你还是停止争战,修养天性,顺应自然赋予你的真情,而不去扰乱其规律。这样,百姓就能够摆脱死亡的威胁,你哪里用得上息兵的议论?”

  黄帝要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天刚亮就驾车出发,昌宇做陪乘,张若、謵朋在马车前导引,昆阍、滑稽跟在车后;来到襄城的旷野,七位圣人都迷失了方向,而且没有什么人可以问路。正巧遇上一位牧马的少年,便向牧马少年问路,说:“你知道具茨山吗?”少年回答:“是的。”又问:“你知道大隗居住在什么地方吗?”少年回答:“是的。”黄帝说:“真是奇怪啊,这位少年!不仅知道具茨山,而且知道大隗居住的地方。请问怎样治理天下。”少年说:“治理天下,也就像牧马一样罢了,又何须多事呢!我幼小时独自在天地四方内游玩,碰巧生了头眼眩晕的病,有位长者教导我说:‘你还是乘坐太阳车去襄城的旷野里游玩。’如今我的病已经有了好转,我又将到天地四方之外去游玩。至于治理天下恐怕也就像牧马一样罢了,我又何须去多事啊!”黄帝说:“治理天下,固然不是你操心的事。虽然如此,我还是要向你请教怎样治理天下。”少年听了拒绝回答。黄帝又问。少年说:“治理天下,跟牧马哪里有什么不同呢!也就是去除过分、任其自然罢了!”黄帝听了叩头至地行了大礼,称他为天师而离去。

  善于谋划的人没有思虑上的变易与转换便不会得到快乐,善于辩论的人没有丝丝入扣的辩论就不会感到快乐,严察苛刻的人如果没有明辨的事端就不会感到快乐,这些都是受到外物的局限与束缚的人。招摇于世的人立足朝廷,中等的人以爵禄为荣,身强力壮的人以排忧解难为自矜,英勇无畏的人遇上祸患总是冲锋陷阵,全副武装的人喜欢征战,隐居山林的人留意名声,研修法制律令的人推广法治,讲求礼乐的人注重仪容,施行仁义的人看重交际,农夫没有除草耕耘就不安,商人没有贸易买卖就不乐,百姓只要有短暂的工作就自勉,工匠只要有器械的技巧就会跃跃欲试。贪婪的人钱财积攒得不够总是忧愁不乐,私欲很盛的人权势不高便会悲伤哀叹。依仗权势掠夺财物的人热衷于变故。这些人都是逐时俯仰,拘限于一事而茅塞不通的人。全身心地投入追逐并且沉溺于外物的包围之中,一辈子也不会醒悟,不知返回人的自然本性,实在是可悲啊!

  庄子说:“射箭的人不是预先瞄准而误中靶的,称他是善于射箭,那么普天下都是羿那样善射的人,可以这样说吗?”惠子说:“可以。”庄子说:“天下本没有共同认可的正确标准,却各以自己认可的标准为正确,那么普天下都是唐尧那样圣明的人,可以这样说吗?”惠子说:“可以。”庄子说:“那么郑缓、墨翟、杨朱、公孙龙四家,跟先生你一道便是五家,到底谁是正确的呢?或者都像是周初的鲁遽那样吗?鲁遽的弟子说:‘我学得了先生的学问,我能够在冬天生火烧饭在夏天制出冰块。’鲁遽说:‘这只不过是用具有阳气的东西来招引出具有阳气的东西,用具有阴气的东西来招引出具有阴气的东西,不是我所倡导的学问。我告诉给你我所主张的道理。’于是当着大家调整好瑟弦,放一张瑟在堂上,放一张瑟在内室,弹奏起这张瑟的宫音而那张瑟的宫音也随之应合,弹奏那张瑟的角音而这张瑟的角音也随之应合,调类相同的缘故啊。如果其中任何一根弦改了调,五个音不能合谐,弹奏起来,二十五根弦都发出震颤,然而却始终不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方才是乐音之王了。而你恐怕就是象鲁遽那样的人吧?”惠子说:“如今郑缓、墨翟、杨朱、公孙龙,他们正跟我一道辩论,相互间用言辞进行指责,相互间用声望压制对方,却从不曾认为自己是不正确的,那么将会怎么样呢?”庄子说:“齐国有个人使自己的儿子滞留于宋国,命令守门人守住他而不让他有完整的身形返回来,他获得一只长颈的小钟唯恐破损而包了又包,捆了又捆,他寻找远离家门的儿子却不曾出过郊野,这就像辩论的各家忘掉了跟自己相类似的情况!楚国有个人寄居别人家而怒责守门人,半夜无人时走出门来又跟船家打了起来,还不曾离开岸边就又结下了怨恨。”

  庄子送葬的时候,路过惠子的坟墓,回过头对跟随的人说:“郢国有一个人,他在自己的鼻尖上涂抹了像苍蝇翅膀那样大小的白灰泥,让匠石用斧子砍掉白灰泥。匠石挥动斧子呼呼作响,嗖的一声,鼻尖上的白灰泥就被完全除去,而鼻子却毫无损伤,郢国的那个人也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宋元君听到了这件事,就召见匠石说:‘你在我身上也这么试一试。’匠石说:‘我曾经确实砍掉鼻尖上的小灰泥。但是,那个敢让我砍的人已经死去很久了。’自从惠子离开人世以后,我就没有对手了!我再没有可以论辩的人了!”

  管仲病得很严重,齐桓公问他:“您的病已经很重了,不避讳地说,一旦病危不起,我将把国事托付给谁才合适呢?”管仲说:“您想要交给谁呢?”齐桓公说:“鲍叔牙。”管仲说:“不可以。鲍叔牙为人,算得上是清白廉正的好人,他对不如自己的人从不去亲近,而且一听到别人的过错,总是念念不忘。让他治理国家,对上肯定会约束国君,对下肯定会忤逆百姓。一旦得罪于国君,也就不会长久执政了!”齐桓公说:“那么谁可以呢?”管仲回答说:“要不,隰朋还可以。隰朋为人,对上不显示位尊而对下不分别卑微,自愧不如黄帝又能怜悯不如自己的人。能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称作圣人,能用财物去周济他人的称作贤人。以贤人自居而驾临于他人之上。不会获得人们的拥戴;以贤人之名而能谦恭待人,不会得不到人们的拥戴。他对于国事一定不会事事听闻,他对于家庭也一定不事事看顾。不得已,那么还是隰朋可以。”

  吴王渡过长江。登上猕猴聚居的山岭。猴群看见吴王打猎的队伍,惊惶地四散奔逃,躲进了荆棘丛林的深处。有一只猴子留下了,它从容不迫地腾身而起抓住树枝跳来跳去,在吴王面前显示它的灵巧。吴王用箭射它,他敏捷地接过飞速射来的利箭。吴王下命令叫来左右随从打猎的人一起上前射箭,猴子躲避不及中箭而死。吴王回身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猴子,夸耀它的灵巧,仗恃它的便捷而蔑视于我,以至受到这样的惩罚而死去!要以此为戒啊!唉,不要用你傲慢的态度对待他人啊!”颜不疑回来后便拜贤士董梧为师用以铲除自己的傲气,除去骄态,去享乐,就贫苦,辞显贵,甘淡漠,三年时间国人都称赞他。

  南伯子綦靠几案坐着,仰天吐气,颜成子进来见到说:“先生,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形体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枯骨,心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死灰一样吗?”南伯子綦说:“我曾隐居在山洞里。正在这个时候,齐国的国君田禾一来看我,而齐国的民众就再三祝贺他,我的名声一定先于他,所以他知道我;我一定卖了我的名声,所以,他才把我的名声贩卖出去。如果我没有名声,他怎么会知道我?如果我不贩卖名声,他怎么能贩卖我的名声呢?唉!我悲伤人的自我丧失,我又悲伤那些悲伤别人的人。我又悲伤那悲伤的悲伤,然后一天天地远离炫耀而达到泊然无心的境界。”

  孔子去楚国,楚王宴请他,孙叔敖拿着酒器站立一旁,市南宜僚把酒洒在地上祭祷,说:“古时候的人啊!在这种情况下总要说一说话。”孔子说:“我听说有不用言谈的言论,但从不曾说过,在这里说上一说。市南宜僚从容不迫地玩弄弹丸解决了两家的危难,孙叔敖运筹帷幄使敌国不敢对楚国用兵而楚国得以停止征战。我孔丘多么希望有只长长的嘴巴来说上几句呀!”他们所说的是不言之道,孔子所说的是不言之辩,故而归根到底是德与道的齐一,而言语停止在知识所不知的境遇,就是极点了。道的同一,德不能同;知识所不能知道的,善辩的人也不能列举完。名声像儒墨,那就危险了。所以大海不制止河水东流,才能大到极点。圣人包容天地,恩泽到天下,而人民不知他是谁,所以,他活时无爵位,死后无谥号,财货不聚集,名声不建立,这就是大人。狗不因为善于叫唤便是好的,人不因为会说教便是贤人,何况成就大业的人呢!有心求取伟大倒不足以成为伟大,何况成德呢!最大而完备的,莫如天地,然而没有什么追求的,它却最大而完备了。知道大而完备的,是无所追求,无所丧失,无所舍弃,不用外物改变自己。返回自己的本性而不穷尽,因循常道而不矫饰,这就是大人的真性。

  子綦有八个儿子,排列在子綦身前,叫来九方歅说:“给我八个儿子看看相,谁最有福气。”九方歅说:“梱最有福气。”子綦惊喜地说:“怎么最有福气呢?”九方歅回答:“梱将会跟国君一道饮食而终了一生。”子綦泪流满面地说:“我的儿子为什么会达到这样的境遇!”九方歅说:“跟国君一道饮食,恩泽将施及三族,何况只是父母啊!如今先生听了这件事就泣不成声,这是拒绝要降临的福禄。你的儿子倒是有福气,你做父亲的却是没有福分了。”子綦说:“歅,你怎么能够知道,梱确实是有福呢?享尽酒肉,只不过从口鼻进到肚腹里,又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从什么地方来?我不曾牧养而羊子却出现在我屋子的西南角,不曾喜好打猎而鹌鹑却出现在我屋子的东南角,假如不把这看作是怪事,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和我的儿子所游乐的地方,只在于天地之间。我跟他一道在苍天里寻乐,我跟他一道在大地上求食;我不跟他建功立业,不跟他出谋划策,不跟他标新立异,我只和他一道随顺天地的实情而不因外物便相互背违,我只和他一应顺任自然而不为任何外事所左右。如今我却得到了世俗的回报啊!大凡有了怪异的征兆,必定会有怪异的行为,实在是危险啊,并不是我和我儿子的罪过,大概是上天降下的罪过!我因此泣不成声。”没过多久派遣梱到燕国去,强盗在半道上劫持了他,想要保全其身形而卖掉实在担心他跑掉,不如截断他的脚容易卖掉些,于是截断他的脚卖到齐国,正好齐国的富人渠公买了去给自己看守街门,仍能够一辈子吃肉而终了一生。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去哪里呢?”许由回答:“逃避尧的让位。”齧缺说:“这是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孜孜不倦地推行仁的主张,我担心他会受到天下人的耻笑。后代一定会人与人相食啊!百姓,并不难以聚合,给他们爱护就会亲近,给他们好处就会靠拢,给他们奖励就会勤勉,送给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就会离散。爱护和利益出自仁义,而弃置仁义的少,利用仁义的多。仁义的推行,只会没有诚信,而且还会被禽兽一般贪婪的人借用为工具。所以一个人的裁断与决定给天下人带来了好处,打个比方说就好像是短暂的一瞥。唐尧知道贤人能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不知道他们对天下人的残害,而只有身处贤者之外的人才能知道这个道理。”

  有自美自得的,有苟且偷安的,有劳形自苦的。所谓自美自得的人,只学一位老师的言论,就非常自美自得而私自喜悦,自以为满足了,而不知道空虚无物,所以叫做自美自得的人。苟且偷安的人,像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稀疏毛长之处自以为广阔的宫殿和大的园圃,腿蹄皱折深处,乳间股脚的地方,自以为是安全居室有利住所,不知道屠夫一旦挥臂摆开柴草点燃烟火,自己和猪会一起烧焦。这就是随境域而进,这就是随境域而退,这就是那种叫做苟且偷安的人。劳形自苦的人,舜是典型。羊肉不爱蚂蚁,蚂蚁爱羊肉,因为羊肉味是膻的,勾引蚂蚁。舜就像有膻味似的,百姓喜欢他,所以三次迁都到邓的废墟的有十几万家。尧听说舜的贤能,推举他治理荒漠的土地,说是希望他来施恩泽。舜治理这块荒漠的土地,年龄大了,耳目衰退了,而无法回家休息,这就叫做形劳自苦的人。因此神人厌恶众人到来,众人到来就会结党营私,结党营私就是不利的。所以没有过分的亲近,没有过分的疏远,抱持德性去温人心以顺应天下,这就叫做真人。去掉像蚂蚁那样羡慕羊肉的一点智慧,像鱼那样忘掉江湖的自得其适,去掉像羊那样的有意之行。用眼睛看眼睛能看见的,用耳朵听耳朵能听到的,用心灵领悟心灵能领悟的。像这样,他的心既平静又直率,他的行为既变化也因顺。古代的真人,以自然之道对待人事,不以人事之道对待自然。

  古代的真人。得到它就生,失掉它就死;得到它就死,失掉它就生。药物,其实不过就是乌头、桔梗、鸡头草、猪苓根等,这些药物迭相为主药,怎么可以说得尽其中的妙蕴呢!

  勾践以三千士兵困守于会稽山,只有文种能够知道越国复国的办法,也只有文种不知道自身未来的忧患。所以说猫头鹰的眼睛只有在夜晚才适宜看视,仙鹤具有修长的双腿,截断就会感到悲哀。所以说,风儿吹过了河面河水就会有所减损,太阳照过河去河水也会有所减损。假如风与太阳总是盘桓在河的上空,而河水却认为不曾受到过干扰,那就是靠河水源头小溪的不断汇聚。所以,水保持住了泥土也就安定下来,影子留住了是因为人体安定下来,事物固守着事物因而相互安定下来。所以,眼睛一味地追求超人的视力也就危险了,耳朵一味地追求超人的听力也就危险了,心思一味地追求外物也就危险了。才能从内心深处显露出来就会危险,危险一旦形成已经来不及悔改。灾祸滋生并逐渐地增多与聚集,返归本性却为功名所萦绕,要想获得成功便须持续很久很久。可是人们却把上述情况看作是自己最可宝贵的,不可悲吗?因此国家败亡、人民受戮从没有中断,却又不知道问一问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所以,脚对于地的践踏很小很小,虽然很小,仰赖所不曾践踏的地方而后才可以去到更为博大、旷远的地方;人对于各种事物的了解也很少很少,虽然很少,仰赖所不知道的知识而后才能够知道自然所称述的道理。知道“天”,知道“地”,知道“大目”,知道“大均”,知道“大方”,知道“大信”,知道“大定”,这就达到了认识的极限。“天”加以贯通,“地”加以化解,万物各视其所见,顺其本性令其自得,各得其宜自成轨迹,各守其实无使超逸,顺任安定持守不渝。万物之中全都有其自然,顺应就会逐渐明朗清晰,深奥的道理之中都存在着枢要,而任何事物产生的同时又必然出现相应的对立面。那么,自然的理解好像是没有理解似的,自然的知晓好像是没有知晓,但这“不知”之后方才会有真知。深入一步问一问,本不可能有什么界限,然而又不可以没有什么界限。万物虽然纷扰杂乱却有它的根本,古今不能相互替换,但是无古无今、无今无古谁也不能缺少,这能不说是仅只显露其概略吗!何不再深入一步探问这博大玄妙的道理,为什么会迷惑成这个样呢?用不迷惑去解除迷惑,再回到不迷惑,这恐怕还是当初的不迷惑。


《庄子》白话文版|诸子百家系列 has 33 episodes in total of non- explicit content. Total playtime is 10:02:34. The language of the podcast is Chinese. This podcast has been added on November 28th 2022. It might contain more episodes than the ones shown here. It was last updated on July 14th, 2023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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